Chapter 2 陌生人

我闔起相簿,打開床邊的窗戶透透氣。望向窗外的夜色時,一股涼風微微吹了進來,紓解了夏日夜晚的燥熱。庭院裡的太陽能照明燈亮了一整晚,現在光線已經變得有些微弱。

圍繞四周的寧靜在心底慢慢沉澱了下來。我讓視線停留在天空的盡頭處,在地平線的那一端,黎明正要降臨大地。

 

 

我爬下床,伸了一個大懶腰。

盥洗完畢後我下樓到客廳的落地窗前,將窗簾全都拉開好讓充足的光線能夠透進來。我穿上前幾天在瑪莎百貨買的特價新拖鞋來到屋前的小花園。早晨的空氣非常清新涼爽,做了幾口深呼吸後,精神頓時為之一振。

我推開落地窗,走進花園,到角落的櫃子裡尋找需要的器具。拿著澆水器讓每株玫瑰和繡球喝完水後,我戴上手套,動手把長了整個夏天的茂密雜草除了一大半。忙完之後,我坐在搖椅上滿意地欣賞自己的成果,整理過後的庭院看起來舒服多了,更加生氣蓬勃。很快的,幾隻綠繡眼和白色小粉蝶便跑來湊熱鬧。

我前後晃動著搖椅,這將是美好假期的最後一天,明天又即將要展開另一趟旅程,離開這個新家到一座遙遠陌生的城市去唸大學。終於能夠嚐嚐自由的滋味對周遭的同學來說都是個令人興奮的新開始,然而從古至今的經驗讓我對這件事完全提不起勁來。

自從搬了家之後,我在這裡的生活簡直就是一蹋糊塗。除了在學校沒有半個朋友之外,更糟的是還得天天面對席夢娜和蓋文那群令人頭痛的傢伙,他們有事沒事老愛找我麻煩。即便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心中的陰影仍然揮之不去,導致我對大學完全沒有任何美好的期待或幻想。

不知道過了多久,傑瑞起床的聲音忽然傳了出來。我滑下搖椅,剪了兩株開得正茂盛的藍色繡球,走進屋裡將花放進餐桌上的花瓶。

早餐準備完畢後,我們兩人在餐桌斜對角的位置坐了下來,就像往常一樣。傑瑞從置物籃裡拿起商業雜誌翻閱著,我則是專心將蛋餅切成好幾小塊放入嘴裡。整間屋子裡只聽得見瓷盤和刀叉的碰撞聲以及紙張翻頁時發出的輕脆窸窣聲,不時從外頭傳進來的鳥鳴感覺起來像是這世界上僅存的聲音來源。

無邊的沉默蔓延在空氣中,但這樣反而讓人覺得輕鬆自在。實際上,這就是我們平常相處的常態。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有好幾個小時,或是好幾天,但總之,我終於開口說待會想去附近的書店逛逛,午餐也會順便在外面解決。

接近中午的時候,我獨自一人走在街上,天空看起來有點陰暗,使得我原本就低落的心情變得更加憂鬱。過了布朗森公園再轉個彎就是貝克書店,我登上台階,忽然看見蓋文正要從裡面出來。

我們視線交會時,他像是看見某種渾身沾滿綠色噁心黏液的生物似地扮了個鬼臉,接著便把頭轉開裝作不認識地從我身邊走過,還刻意將身體縮到一旁,好像生怕一旦碰到我他就會被電擊致死一樣。

我翻了翻白眼,面無表情地推開門走進書店。

蓋文是我的初中同學,八年級時我們在中文課上第一次見面。他在學校是個風雲人物,聰明,風趣,成績好,跑步總是第一名,沒有人不喜歡他。連我也不例外。

可想而知,那成為了我人生裡的一齣悲劇。

我早就對這些充滿侮辱的肢體語言習以為常了。事實上,剛才的狀況還不是最糟的,當時學校裡有一群人每次遇到我都會誇張地躲得遠遠的,還時常喜歡拿我來開玩笑。我不明白為什麼他們要這麼做,只覺得那真是無聊透頂至極。在那一切極盡荒謬的行為之前,我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曾經喜歡過他。那時一定是被某種膚淺的假像給一時沖昏了頭。還好我很快就看清了他唯一擅長的不過就是這種幼稚的行為罷了。

感謝老天,後來我們讀了不同的學校,但我偶爾還是無可避免的會在附近遇到他。

我繞過了無數雜誌和理財書籍,漫無目的地走在成排的書架間,一邊來回瀏覽著每本書的標題,決定不再讓任何有關蓋文的事情來干擾自己。

正當我要轉個彎到奇幻文學區時,我瞥了一眼對面的窗戶玻璃,並停下腳步。不知道已經碰過多少次同樣的情況,玻璃裡面出現了一個既不屬於這個書店,也不屬於店外街道或任何周邊地區的影像。

在我有時間把它仔細看清楚前,影像就突然消失了。

我回過神來,發現附近有位女孩正好奇地朝同一個方向張望,我只好趕快裝作沒事從她身邊走過。

剛才看見了什麼?一座建築物?是城堡嗎?我無法完全肯定,因為它的四周很暗,我只能藉著一點來自建築的燈光勉強辨識出一些輪廓。

我曾試著和傑瑞談過,但他老是叫我不要胡思亂想,而我也提不出有力的證明,因為每次影像出現時我都是獨自一個人。久而久之,這件事情就變成了某種我和自己之間的小秘密。

在第三只書櫃前,我放慢了腳步,開始仔細聆聽著。這裡的書顯然比剛才經過的有趣多了。就像平常一樣,我用耳朵去聆聽架上那一本本書籍。只要讓視線穿梭在書與書的標題之間,專注傾聽,就能聽見它們散發出的獨特旋律,就好像那些看似平凡無奇的書本都是擁有生命與靈魂的獨立個體。通常在閱讀之前只能先聽見一些隱約的、清晰度不穩定的音調,對同一本書的感覺還常會隨著天氣或心情的改變而產生變化。於是我養成了一種習慣,那就是跟隨著心去尋找能引起共鳴的旋律,那讓我時常會在成排的書堆裡挖掘出各種稀奇古怪的有趣故事。

隨著讀得越深入,和文字建立起連結時,那段起初在腦海中模糊不清的旋律會開始在心底翻滾、漾起波濤,將我拉進書中的世界,和那裡的人們經歷同一場冒險之旅。

我非常享受獨自一人沉浸在故事和音樂裡的時刻,那是個美麗、奇妙又純粹的境地,沒有太多的痛苦和憂傷。在那裡,我似乎找到了依靠與始終如一的安全感。有時候,我會幻想能永遠停留在迷人的旋律裡,這樣就能遺忘發生在周遭的所有不愉快,任憑一個個音符帶我在另一個國度裡自由翱翔,就像魔法一樣。

我全神貫注地傾聽某個輕柔曲聲的來源。向前移動了幾步後,我從櫃子上抽出那本有著淺棕色封面的書,找到一個沒人的安靜角落坐下,並迫不及待翻開第一頁。那是個關於等待與離別的故事,我一頁接著一頁讀下去,很快就發現自己被它深深迷住了。

再度抬起頭望向窗外時,天色早已在不知不覺間暗了下來,遠方還聚集了一大片厚厚的烏雲層。我拿起項鍊上的小時鐘望了一眼,時間已經不早了,但我還是決定要繞道。我走到那間裝潢精緻的店門口,在櫥窗前停留了好一會兒,然後才推開門,走進店裡拿起那只綠茶色的小罐子,接著走向櫃檯,小心翼翼地掏出幾張紙鈔,這是之前在學校販賣部打工留下的部分積蓄。今天是上大學前住在家裡的最後一天,應該值得簡單紀念一下。

走在回家的路上,天空開始飄起細小的雨滴。人行道上的樹木在空中不安地揮舞著枝幹,我的髮絲也跟著隨風上下飛揚。一股涼意襲來,讓我反射性地縮起身體。

獨自步行在空蕩蕩的街道上令人不由得有些害怕,真恨不得能馬上回到溫暖的房間裡洗個熱水澡。沐浴鹽的香氣已經開始在腦海裡盤旋,讓我在不知不覺間加快了腳步。

經過布朗森公園時,雨勢突然驟變。豆大的雨滴發了狂似地打在我身上。我隨即奔跑了起來。大雨模糊了視線,導致我在穿越馬路時沒看見那台從左邊高速行駛而來的轎車。

緊急煞車的尖銳聲壓迫著我的耳膜,讓我從頭到腳都起了雞皮疙瘩。幸好沒有任何意外發生,那台車在撞上我的前一秒停了下來,我們之間的距離大概只剩五公分,我甚至可以感覺到引擎蓋散發出的一陣熱氣。

我回過神來,對駕駛比出沒事的手勢,並繼續在雨中奔跑。剛才那個人是不是戴著墨鏡?這種天氣戴什麼墨鏡?

一路上,溫暖的燈光紛紛穿透窗簾縫隙,從每戶人家的屋裡投射出來。玻璃窗另一頭依稀傳來談笑聲和碗盤清脆的碰撞聲。繞過前方的轉角後,院子裡那盞散發著光芒的太陽能路燈終於映入眼簾。

我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從口袋掏出一串鑰匙打開前面的鍛鐵柵門,穿越早上親手整理過的小花園,最後總算踏進了屋裡。

令人意外的是,傑瑞正在廚房準備晚餐。我說了一聲:「你先吃吧,不用等我了。」然後拖著濕答答的身體衝上二樓的浴室。

放好水後,我走進浴缸,舒服地坐下來,將自己浸泡到溫暖的熱水裡。我打開那個小罐子,一次將整罐全部倒完,沐浴鹽在水裡逐漸融化,無數顆小泡泡冒出水面,釋放出清新的氣味。淡淡的綠茶香瀰漫在空氣中,我全身放鬆地靠著浴缸,哼了幾個沒聽過的小旋律。不知不覺間,我靜了下來,浴室也跟著靜了下來。我抬起一隻手,拂過水面,聆聽著水受到擾動的聲音,然後抬起另一隻手,再聆聽一次清脆的水聲。

四周再度變得安靜。我望著前方的牆壁發愣。我誕生在這世界上的目的究竟是什麼?難道我的人生真的就只是這樣,孤伶伶的一個人?

吹頭髮時,我看著鏡中一臉倦容的自己,眼窩附近因為睡眠不足而浮出了淡淡的黑眼圈。我想起了昨天晚上那個夢。

我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不曾夢見布萊茲和綠屋的過往,事實上,在熬過一段艱難痛苦的日子後,我早就下定決心要徹底遺忘,因為我總是相信唯有這麼做,一切才能重新來過,我才能在這裡過著正常的生活。

然而,遺忘何嘗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發現無論如何嘗試,從前的家總會不經意地在腦海浮現。特別是在那些夜深人靜的時刻,每當我閉上眼睛,過去的一幕幕就會慢動作般地閃現在我眼前。

似乎有股強烈的力量存在著,以某種方式將我和綠屋緊密地連結在一起,不時呼喚著,等待著我再次回到它身邊。

我下樓時已經過九點了。屋子裡很安靜,一點聲響也沒有。我困惑的走進餐廳,桌上的飯菜一口都還沒動過。

「傑瑞?」我左右張望搜尋他的蹤影。

「傑瑞?爸?你在哪裡?」我繞過餐桌往客廳的方向走去,「拜託你至少也出點聲音……」然後我就看到了,在沙發上,他用一隻手拄著下巴睡著了,腿上還躺著一本半攤開的書。

 

 

「一切過得真快,對吧?」當我們終於坐到餐桌前開動時,傑瑞用一種苦盡甘來的語氣說,「真不敢相信就要唸大學了。」

在我還沒開始思考要怎麼回應之前,他又繼續說道:「記得那些說故事哄妳入睡的夜晚嗎?」他腦海中似乎浮現了某個過往的記憶,「妳總是睜著毫無睡意的眼睛要求我把《睡美人》從頭到尾再唸一遍。」

「記得。」我很訝異傑瑞竟然會主動提到過往,他一向很討厭這類的話題。搬家之後,他表現得好像我們和布萊茲根本一點關係也沒有。不過現在那也不重要了,我沒心情煩惱這個。我心頭的陰影已經夠沉重了,而且從暑假還沒開始就持續到現在。

將近深夜時,我回到房間。傑瑞準備了異常豐盛的晚餐,但那絲毫沒有減輕內心深處的那股焦慮。我一頭倒在床上,腦袋裡一片混亂。明天即將面對的一切讓人很心煩,但我已經累得沒力氣去思考這件事情。本來我打算把該攜帶的物品做最後的確認,但此刻,我甚至懶得爬起來關燈。我透過微開的視線勉強瞥了堆在角落的行李一眼,然後直接向沉重的眼皮投降。

我閉著眼睛,再次哼著沒聽過的旋律。那是個有點沉重,卻能讓人遺忘憂傷的曲調,正好很適合當作我的睡前晚安曲。

窗外仍舊下著大雨,起初我還能隱隱約約聽見雨滴落在遮雨棚上的滴答聲,但接著我便漸漸失去了意識……

我又回到了那個熟悉的地方,這次是站在二樓的走道上,再往前幾步就是舊房間。我推開門,整個空間像是被染了色一般,沐浴在一片溫暖的金黃色澤中,夕陽的光輝強烈得讓人睜不開眼睛。我移動腳步到落地窗前,並將手抬到眼睛上方擋住光線,想看清楚眼前的景象。一道影子倏地從前方閃過,害我猛然一往後退,重心不穩地跌了下去。

我再度從夢中驚醒,花了一陣子才搞清楚自己究竟在哪裡。屋裡很暗。房間的大燈熄了,我也好端端地蓋著棉被。傑瑞一定是來過了。

窗外傳來一陣動靜,我從床上坐起來,察覺出有個人影攀爬在窗台旁的樹幹上。在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前,人影馬上轉頭縱身一躍,消失在夜色當中。

我愣了一下,外頭仍舊下著大雨,漆黑的夜空沒半點月光,我甚至無法判斷那究竟是男是女。也許我應該要害怕,或至少擔心各種可能的危險才對,但此時困惑感卻戰勝了一切。

我想到的第一個可能性是:小偷。但這從某方面來看似乎又說不通。第一,那個人大可以直接從一樓闖進來,何必大費周章地爬到二樓的窗戶?這不僅耗費力氣,還大幅增加了失敗的機率;第二,不知怎地,我心裡浮出另一種異樣的感覺。或許他並不是要偷竊?

我躺回床上,決定不再去想這件事情。明天還得起個一大早,傑瑞要開好幾個小時的車,送我和牆角那堆行李到學校去。

    無奈和感歎佔據了我。即將在一個陌生的城市展開新的生活──我還沒做好準備,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但我別無選擇。

    翻了個身,我將在一旁歇息的白色泰迪熊──五歲時珍送的生日禮物──拉進懷裡,心裡頓時湧起的徬徨讓我很慌亂。我縮進棉被裡,好希望當隔日黎明到來時,我會發現這一切不過是另一場夢罷了。

這天晚上,好不容易陷入沉睡後,我很安穩地一覺到天亮,沒有任何夢或古怪的突發事件再來干擾睡眠。

好像才剛閉上眼睛,床頭櫃上的鬧鐘就嗶嗶嗶地響起。我伸手把開關按掉,睡眼惺忪地從床上坐起來,嘆了口氣。

出發前,傑瑞在廚房煮咖啡準備要帶著路上喝,我趁這個空檔走回自己的房間,想待在那裡一會兒。

行李打包完之後的房間顯得有些空蕩,我雙手交叉胸前靠在門旁的牆壁上,欣賞著陽光穿透窗戶玻璃,輕盈降落在淺色桃花心木地板上的姿態,我從來不曾從這個角度感受到如此迷人的景象。

我的視線繞行了房間一周,最後落在那塊玫瑰花拼布枕頭上,突然間有股衝動想走過去看看底下是否還有什麼被遺忘的東西,因為我總是習慣將唸了一半的睡前讀物直接塞進枕頭下。久而久之,我常會在那裡發現自己一直找不到的某本書,有幾次還翻出髮圈和書籤之類的小玩意兒。

在我準備跨向前時,傑瑞的聲音正好從前院傳來,大聲喊著要我快點上車。我停下進行到一半的動作,想起前幾天整理行李時已經將每個地方徹底檢查過了一遍,現在枕頭底下應該是空的才對。

我整理好思緒,沮喪地看了房間最後一眼,並在嘴裡輕聲向它道別。

一就定位我們就啟程了,途中只在幾個小型服務區稍作停留補充體力。傑瑞想盡量在天黑前抵達目的地,因為短暫休息之後,隔天一早他準備從蒙溪卡尼一路開回凱特拉吉。

怕連續兩天的長途車太過勞累,一開始我便提出自己搭火車的方案。但傑瑞堅持要親自將我送到學校,理由是行李太多,一個人不可能應付得來。當我告訴他郵局有寄送大型包裹的服務時,他馬上說那些人根本一個也信不過,有可能在等了一個星期後,發現包裹旅行到了一千哩外的卡維尼亞去。

最終,我乾脆打消了想要說服他的念頭,畢竟能被載一程讓事情變得簡單多了。雖然我終究還是得面對往後可悲的生活。

整條路上,我不斷在搖搖晃晃的車子裡睡睡醒醒,最後一次醒來已經是傍晚時分。我好像又做夢了,又是那面亮得令人睜不開眼的玻璃窗,但除此之外,我對其他的細節卻一點印象也沒有。我甩了甩頭想把那個夢趕出腦袋。此時,車外的景象顯示我們已經到了。

傑瑞的車子緩緩駛進蒙溪卡尼大學的宿舍區。

我走下車,不知怎地,將近十小時的車程卻讓我有種才剛出發的錯覺。我們一邊提著行李沿著女生宿舍的長廊前進,一邊跟著指示尋找房間的位置。我走得很慢,心情早已盪到了谷底,緊繃的情緒正逐漸化為一種莫名的恐懼,現在我唯一想做的就是離開這個地方。

一路上有不少同學也正拖著一箱箱個人物品,左顧右盼想趕快找到自己的寢室。另外一些穿著拖鞋和T恤短褲的人,三三兩兩地穿梭於走道,嘴裡興奮地討論著晚餐要吃什麼,顯然老早就已經搬進來、整理好房間、成功地和室友及鄰居打成一片,並等不及要開始大學的新鮮生活。

三個女孩有說有笑地從走廊另一頭迎面而來,我不明白為什麼她們全都看起來那麼愉快。擦身而過時,我刻意將頭別過去,不過那其實無關緊要,因為她們似乎根本沒注意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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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lisabeth Syu Since 2009.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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