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 丹尼爾麥卡洛飛

    下午的時段珍和我分頭去上各自的選修課。我獨自穿越長長的走廊,走到另一間圓形的教室裡,這個挑高的空間雖然沒有劇場那麼寬廣,但少說也有它的四分之一大。學生人數很多,保守估計應該有四、五百個人,比我預期的還要多好幾倍。

    「艾薇!」當我四處尋找空位時,某個聲音遠遠地從背後傳來。

    拜託,饒了我吧。我趕緊加速向前移動,打算找個地方把自己藏起來,避免再度引起風波以及干擾課堂秩序。但那個人並沒有因此善罷甘休,他的聲音越來越接近。最後,我感覺到他拉住了我。

    我猛然回頭一看,是丹尼爾。

    「那邊已經沒有位置了。」他說。

    我跟著來到丹尼爾的座位附近,出乎意料地發現安迪也在。我的心立刻沉到谷底。我現在可沒有心情聽他們用更多驚悚的消息再對我發表一次長篇大論,指控我受到薩法藍的迷惑。他們憑什麼有權利告訴我什麼該做,什麼不能?我已經十八歲了,對事情自然有自己的判斷力。

    「嗨,沒想到又碰面了!妳也對繆思設計有興趣?」安迪的聲音仍舊像我一開始見到他的時候一樣,充滿朝氣和活力,好像完全不記得上次那段不愉快的談話。

    「我很喜歡設計,所以想來聽聽看。」我說,「你們兩個認識?」

    「對啊,我們家住得很近,算是老鄰居了。」

    我記得蘇菲說過安迪和她家也住在附近,所以那不就代表他們三個本來就互相熟識?

    還好,這時候上課鐘響起,適時給了我轉移注意力的好理由。我瞪著丹尼爾旁邊的空位,沒辦法,那是視線範圍內僅有的選擇。我坐下來,戴起眼鏡,打算堅守沉默直到這堂課結束。

    這堂課的教授是范倫汀娜柯林斯,是位非常優雅的年輕女人。她身著一襲淺寶藍色的及膝洋裝和白色高跟鞋,捲曲的淺褐色長髮像波浪般垂到腰際。遠遠地我就能感受到她神秘而脫俗的繆思,像個午夜精靈般散發著不凡的氣質。

    除此之外,旋律裡還帶點別的什麼……我做了一個小小的深呼吸,沒錯,是味道,香水般的氣息。而我幾乎立刻就確定了,這股氣息來自她的音樂。

    「繆思設計所包涵的領域相當廣泛。」簡單自我介紹後,她很快切入課程重點,「舉凡服裝設計、珠寶設計、香水設計、櫥窗設計、攝影設計、建築設計、室內設計……它們都擁有一個共同的精髓,那就是只要你懂得如何將繆思投入創作當中,賦予它有深度的感情,想必就能孕育出動人,並且獨具個人魅力的作品。世世代代以來,這是每一位設計師共同追求的目標。」

    說話的同時,范倫汀娜教授從教室的這一端漫步到另一端,再從另一端漫步回這一端。她走路時的姿態自然而流暢,洋裝裙襬隨著步調在空中飄逸不定,整個人優美得就像在跳舞一樣。

    接下來的時間我幾乎沒聽見她在說什麼,有某樣東西讓我分心了,不是繆思的芬芳氣息,不是裙襬的飄動,也不是她走路的樣子……是顏色。

    她的洋裝,是清澈的水晶藍,如同陽光下盪漾的海水一般,帶著一絲尊貴的氣質,就和他的眼睛一樣。

    「上一次我很抱歉。」丹尼爾忽然低聲說。

    我回過神來,「什麼?」

    「上次說的那些話,只是為了讓妳瞭解一些真相,並不是有意要嚇妳。」

    我不想回憶昨天發生的事情,也不想在這種時候和他理論,所以我說:「沒關係。」

    反正我不會再見到他了,知道真相和不知道真相其實沒什麼差別,不是嗎?

    「聽我說,艾薇,不要再回去那間香水店了。我能明白妳的感覺,但是面對薩法藍人千萬不能掉以輕心,他們自古就是邪惡而且居心叵測的一群。特別是凱米爾的情況特殊,更要小心提防他。」

    我對他的言論不予理會。這完全是莫名其妙,如果他還想繼續警告我,剛才根本就不必浪費唇舌和我道歉。

    「他迷惑人,卻傲慢得無法與人相處。自古至今,從來沒有哪個追求者被他接受過。」

    我的老天,為什麼他就是不肯放棄?

    「有太多人就因為這樣而毀了……

    「你跟他有往來過嗎?」我厭煩地打斷他。

    他停頓了一下,然後說:「有。」

    這個答案著實令人意外。

    「很好。那你應該知道他本人不是你形容的那個樣子。」

    「我不曉得妳看見的他是哪個樣子,但只要他想,隨時都可以偽裝自己。」

    「如果他真的想迷惑人的話,那天就不會帶著墨鏡。從這方面來看,他確實是在偽裝自己。」我諷刺地說,「因為他想確保大家的安全,而不是帶來危險。」

    這席話似乎讓丹尼爾一時之間無言以對。眨眼間,我們之間的空氣氛子凝聚成一種緊繃的沉默。所以他是接受了我的說法,還是又有什麼其他問題?總之,那不重要,我也懶得再猜測或是轉頭去看他臉上的表情。現在我最高興的就是,談話終於到此結束。

    然而,沒過多久我就發現我錯了。

    「妳信任他。」丹尼爾用一種奇怪的語調說。

    這不是一個問題,但我清楚地聽見它背後強烈的質疑和控訴。

    「我為什麼不能?」我反擊回去。

    「太快了。」他用不敢置信的語氣說,「妳怎麼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信任一個人?」

    「我信任人的速度恐怕由不得你來決定。」

    「那天他對妳說了什麼?」

    「這不關你的事。」

    「艾薇,那很有可能是他的圈套。」

    「也很有可能是你必須改變自己的想法。我不明白為什麼你要對他做出這些指責,也不清楚它們的真實性,但無論如何,經歷了那天之後,我對他的印象是禮貌、紳士,而且真誠。我不能說我瞭解他,但比起我所聽見的那些負面謠言,我寧願相信我的直覺。」

    下課鐘一響,我立刻用最快的速度衝出教室。

    回到房間後,剛才聽見的每一個字仍然在我的腦袋裡不斷重複播放著,就算我不想也沒辦法。我試著把那些聲音趕出去,但沒有用,他說過的話像針一樣紮在我心頭上。

    我多麼希望那些都只是編出來的謊言,因為我完全無法將丹尼爾所形容的他和我印象中的他聯想在一起。

    然而,我不得不承認,我所有的想法,還有我說出來的那些話,全都清楚地指向一點:我信任他。

    我真的可以嗎?如果丹尼爾的質疑是對的呢?我憑什麼認為我可以?

    在內心雙方交戰的情況下,我開始生自己的氣。我的信念不該這麼容易就受到動搖。為什麼我就不能堅定一點?我明明知道自己相信什麼,為什麼我要這麼輕易就放棄它?

    我拿出《繆思探索》,將它攤開來放在桌上,或許這能幫助我轉移注意力。現在我只想把他們說的話通通從記憶裡刪掉。

    有好一陣子,我安靜地坐在椅子上,什麼都沒做,就只是盯著課本發愣。昨天讀到的那行字默默地躺在我眼前──

 

    繆思是靈魂的靈魂。

 

    我漫無目的地翻過好幾頁,十頁、二十頁、五十頁……一張空白頁面突然出現。我前後來回檢查了三遍,一個字也沒有。這一頁是要讓人作筆記用的嗎?還是裝訂錯誤?

    就在要翻過去的時候,我瞄到空白的書頁上浮現一串文字:妳想知道什麼?

    我眨了眨眼睛,確定自己沒看錯。然後我小心翼翼地提筆寫下「典型的繆思色彩」,一連串文字立刻浮現在下方:

 

    快樂、悲傷、憤怒、恐懼、絕望、憂鬱、平靜。

    最著名的七大繆思色彩。

    假如有個人的繆思呈現出上述其中一項繆思色彩的顯著特質,那麼這個人的繆思即可被視為典型。

 

    我繼續動筆寫了「希望繆思」。

 

    希望。

    一種最稀有的典型。無法歸類。自成一格。

 

    接著,我在這串文字底下寫了「同時擁有的結果」,新的回覆馬上出現:

 

    將獲致駕馭人類情緒與思想的能力。

    必須小心控制,否則可能激發出致命的潛力。

 

    我滿懷驚奇地靠到椅背上,一方面是因為我竟然在跟一本書對話,另一方面是我終於瞭解為什麼米曲古要蒐集那些繆思色彩了。

    權力。那當然了。他是一位王子,而他想要控制這個世界,我早該想到的。

    世界上沒有人有權利去控制任何人或剝奪其他人的自由,更沒有人有權利去榨取、摧毀別人的靈魂,危害別人的生命。那些擁有繆思天賦的人就和大家一樣,都擁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自由。他們應該自在地活著,為自己的人生做抉擇,追求自己的幸福,過自己想要的生活,而不是成為私人權力欲望的犧牲品。為什麼有些人就是想不通這些道裡?

    準備將書闔上時,我發現在一串文字底下不知何時又多了兩個字:晚安。

    我拾起筆在旁邊也回覆了「晚安」,然後把書蓋上。

    就寢時間我的情緒仍然很浮躁,我在床上翻來覆去。半個小時過去了,我仍然毫無睡意。今晚想必要失眠了。

    輕盈、溫暖、純淨……這陣熟悉的音樂再度來到我身邊。我緩緩地吐出一口氣,感覺心頭上所有的重量都瞬間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寧靜祥和,還有深沉的疲倦感。

    這些感覺來自哪裡?昨天早上在他家,還有連續這兩夜,都選在我仍清醒的時候。它們是怎麼找到我的?

 

 

    隔天早上的烘培課我很不巧地同時遇到蘇菲和安迪。最近真不走運,為什麼我老是擺脫不了這一群人?

    我低下頭沿著牆壁前進,試圖在不要被發現的情況下找尋距離他們最遠的位置。然而很不幸地,這堂課的人數不夠多,在幾位興奮的朋友和我要完簽名後,我的行蹤就曝光了。

    「真是驚喜!我們又見面了!」安迪開朗地對我說。

    「是啊。」我戒備地望著他們兩個。

    「待會的課程會分組進行,妳要跟我們一起嗎?」蘇菲問我。

    「妳怎麼會知道?」

    「我們小時候耳聞了許多關於學校的事情。畢曦朵芙提供的課程還有大概的上課內容和方式我們大部分都聽說過。」安迪向我解釋。

    我左右張望著,希望哪邊能跳出幾個意想不到的救星,但是誰都沒出現。

    「來嘛,我們剛好少一個人。」蘇菲繼續纏著我。

    「我不知道……

    「妳要退掉這堂課嗎?」她失望地問。

    我很不想提前天的事情,但在內心的一番掙扎之後,我還是決定把話說在前面:「你們要先答應我,不准提到歐文任何一個字。」

    他們互看了一眼,然後安迪說:「好,答應妳。」

    上課鐘剛好響完時教授走進教室。

    「哈囉,各位親愛的孩子們,我是維多利亞布魯克,這學期將帶領大家體驗不可思議的『音符烘培』旅程。這將是一場魔術般的奇幻饗宴,相信我,選到課的人從來沒有失望過。」

    維多利亞教授的旋律有一種神祕、遙遠的異國色彩,她的繆思氣息聞起來像濃郁又香甜的巧克力,她說話的時候表情豐富,聲調抑揚頓挫,充滿了引人入勝又戲劇化的舞台張力。

    「你們的時光將會在香料、音符,和美味食材的共舞中度過,嗅覺、聽覺、味覺……世界上難道還有比這更棒的探險嗎?」

    接著她請我們分成三人一組,並要大家到前面去拿食譜。

    「看,是迷你草莓塔!」蘇菲興奮地說。

    我望著食譜上漂亮的彩色照片。那是一種奇妙的體驗,這張照片栩栩如生地呈現了甜點的原始樣貌──色澤、味道、旋律同時從紙上一躍而出,好像我們只要一伸手就能碰到那些可愛又精緻的草莓塔。

    開始前,維多利亞教授宣佈了幾點注意事項:「第一,請遵照食譜的說明,不要亂調烤箱的溫度,不然我保證你最後會面臨災難性的失敗,而我絕對不會伸出援手。第二,香料音符是非常珍貴的食材,請適量使用,否則我有權利要求一百倍的賠償。第三,」她露出燦爛的笑容,「你們所需的材料都已經準備好放在桌上了,好好享受這趟烘培之旅吧!」

    我們三個很有效率地分配了彼此的工作。當安迪把奶油和麵粉和在一起揉麵糰時,蘇菲和我就去負責糖漿和餡料。

    蘇菲把杏桃果醬和蘋果白蘭地放進一個小湯鍋,一邊用火煮,一邊攪拌。我則是把一小堆草莓切成四分之一塊,再把剩下的壓碎放進鍋子裡,加入食譜上寫的白砂糖、四分之一杯冷水、三匙玉米粉,以及萊姆汁。

    香料音符的用量是……跟隨你的心?首先,我得先搞懂「香料音符」是什麼玩意兒,再來理解怎樣才是叫做「跟隨我的心」,這絕對是我所見過最罕見的指示。

    「孩子們,製作一道甜點包含了兩個部分,也就是味覺和音樂。」教授正好在此時提出說明,「最關鍵的是音樂這一部分,也就是香料音符。每個人對音符的拿捏天生有不同的判斷力和敏銳度。你可以參考一些使用範例,但你完全不需要模仿或複製。想讓甜點擁有獨一無二的聽覺和嗅覺美感,你唯一需要的是:跟隨你的心。」她清清楚楚地說出那幾個字,「沒有第二種方法。」

    「講了一大串,我想她的意思是我們得憑直覺來使用音符。」安迪說。

    櫃子裡充滿了花花綠綠、多得數不清的瓶瓶罐罐,有粉末狀的香料音符,也有顆粒狀和噴霧式的。想在眾多選擇裡做取捨並非一件輕鬆的差事,因為我每一樣都想拿來用用看。

    「叢林音符和森林音符有什麼不同?」我問,但好像沒人知道。

    「就都差不多吧。」安迪說,「反正都是一大片茂密的綠色植物。」

    「海洋音符看起來好棒。」但我不確定適不適合。

    我費了一番功夫才挑了兩樣出來,再加上蘇菲選的一樣,總共三樣。

    「這好像在噴香水。」我說。

    「香料音符有個別名就叫做烘培香水。」蘇菲告訴我。

    我們把叢林音符、迷迭香音符、氣泡音符都噴了一些到鍋子裡,然後不斷地攪拌,直到它們變成食譜上所形容的黏稠草莓糊。

    草莓餡很快就完成了,蘇菲也已經把杏桃糖漿準備好,放在一旁等著待會要刷在烤好的塔皮上,現在就剩下安迪還在製作麵糰。

    有好一陣子,沉默瀰漫在我們三個人周圍,和教室裡同學們熱絡的談天歡笑聲形成強烈的對比。

    我無聊地把食譜從頭到尾再研究了一遍,再看看維多利亞教授穿梭在組與組之間,查看同學們的進度,以及提供指導和建議。最後,我回過頭繼續望著安迪揉那塊麵糰,他來來回回、反反覆覆地重複同樣的動作,我看得相當出神,最後甚至開始打起瞌睡。

    忽然間,我先是感覺到空中有股不尋常的旋律震動,然後一陣痛苦的大吼聲傳來。我猛地轉頭,發現斜對面那桌的其中一位男孩虛脫似地靠在料理台上,臉色慘白,而且渾身發抖。

    另一位男孩馬上停下手邊的工作去扶他,同組的女孩也關心地過去拍拍他的背,並附在他耳邊說了一些話。男孩點點頭,緊繃的情緒似乎略微得到了舒緩,但他的手仍然緊握著桌緣不放。

    稍後,他在一個朋友的陪伴下離開,而課堂的氣氛又再度活絡了起來。

    「憂鬱症。」蘇菲說,好像看見了我的疑問,「別為他擔心,那是常有的事。大家發作的頻率都不一定,有些人會有固定的周期,有些人就比較無法預期。」

    我頓時想起那天在奧蘭多家聽見的悲傷旋律,還有他告訴我每隔一段時間,發作的症狀就會出現。

    「是因為黑夜的關係吧。」

    「對,但只要休息一下或是和諮商師談一談,很快就會好起來。」

    「通常會持續多久?」我問。

    「每個人的狀況不同,徵象也不一樣。情緒不穩定、頭痛、昏睡、不吃東西……這些都很常見,有些人還會對別人大吼大叫。我的症狀有時是連續哭好幾個小時,有時是失眠一整個月。」

    「我可能會成天不說話,或是突然間大發脾氣。」安迪一面說,一面把揉好的麵糰放進冰箱。

    「噢,妳知道嗎,他發作的時候超沒幽默感的。」蘇菲將一隻手擋在嘴巴旁邊,做出說悄悄話的樣子,實際上聲音卻大得連隔壁桌都聽得到。

    安迪瞪了她一眼,然後他們兩個一起捧腹大笑。

    我觀察著他們兩人的互動,非常驚訝他們能用這麼輕鬆的態度面對這麼嚴肅的事情。

    桿麵糰的時候蘇菲問我:「妳還是沒聽見繆思?」

    我搖頭,「沒辦法,就讓它順其自然吧。」

    「哇,好漂亮。」她滿懷驚奇地打量著我的繆思香水,「妳的旋律一定相當特別。」

    「或是極為平凡。」閃爍著光芒的香水看起來的確很美,但也就只有那樣而已。少了旋律,它頂多像一小瓶加了亮粉的開水。

    「很難說喔,再等一段時間吧,到時候妳就知道了。」

    我把桿好的麵糰切成一塊塊小圓圈放進塔盤,再放進預熱好的烤箱裡。

    終於告一段落了,我們三個總算能舒服地在椅子上坐下來休息。

    「你們知道丹尼爾的症狀嗎?」我不知道為什麼要問,但就是覺得很好奇。

    「他……」蘇菲猶豫著。

    「他會傷害自己。」安迪說,「有一次吃飯時他說的。」

    「他主動告訴你們?」

    「我們先看見他手上有尚未痊癒的傷口,後來他才解釋。丹尼爾從小就很少和人往來,他總是很神秘,而且不喜歡談論私事。幾乎沒有人瞭解他。」

    「就算是老鄰居,安迪和我對他的認識也不多。我偶爾遇到會和他打聲招呼,但每次想進一步聊天時,他就會藉故離開。」

    「那他怎麼會願意和你們吃飯?」我問。

    「當時莫桑──我們住的村落──辦了一個聚會,他的父母親硬是把他拉過去,因為他們覺得丹尼爾需要多一點社交生活。」

    「那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安迪回憶著,「我們才十一歲,他十三歲,一個人端著盤子坐在角落,我們看到了就忍不住想去找他玩。」

    「一個十三歲的孩子傷害自己!」我震驚地說。

    「這種極端的症狀的確比較少見。在我們認識的人裡面,他是唯一的一個。」

    「或許那和他的繆思缺陷有關。如果從出生的時候就這樣,那很有可能是先天的遺傳疾病。他父母親的繆思都正常嗎?」

    「沒有人知道。」安迪說,「海瑟薇和薩巴斯汀在丹尼爾出生後沒多久就領養了他。」

    「海瑟薇猜測可能是懷胎或生產時受到某種傷害,但她也無從得知,因為他的親生父母交出他後便從此失聯。」

    「我猜,關於繆思缺陷的事情應該是他親口告訴妳的?」安迪很感興趣地問。

    「對啊,就在第一次見面那晚,他拿備用的繆思香水給我,後來聊天時他有向我提到。」我告訴他們,「怎麼了嗎?」

    「聊天?那實在是……很不尋常。」蘇菲訝異地說。

    「我們勉強算得上和他有點交情,但他絕對不會談那種事情,剛才說的那些都是我們間接從鄰居口中聽來的。不只這樣,開學那天在餐廳裡遇到他已經夠意外了,再加上昨天的設計課……艾薇,那簡直令人跌破眼鏡。」

    「我錯過什麼了嗎?」蘇菲問。

    為了不要讓她被排除在狀況外,我只好簡明扼要地說:「上設計課的時候他一直在我耳邊講個不停,要我離歐文遠一點。」

    怎麼說來說去還是扯回這個話題。

    「那天他確實反應過度了,我從沒見過他這樣。」安迪承認,「最近這兩、三年他改變了很多。但是,好像也不至於到那種地步。」

    我很懷疑自己聽錯了,安迪竟然覺得丹尼爾反應過度。

    「艾薇,我知道妳不喜歡這個話題,但我必須說,歐文沒有他形容得那麼糟糕。抱歉我不小心聽到了你們的談話,我不是有意的,但……要不聽到其實也很難。」他忍不住笑出來。

    「有什麼好笑的?」我說,覺得很不是滋味,「你們那天還不是聯手起來對付我。」

    「歐文的確有迷惑人和讓人窒息的能力,所以那天我們很擔心妳會和其他女孩一樣抵抗不了他,但現在,老實說,妳看起來很理性,也很正常。」

    意思是那天他們覺得我瘋了。

    「謝謝你喔。」我諷刺地說。

    烤箱發出叮的一聲,代表烤好了。我們把塔皮拿出來,刷上已經準備好的杏桃糖漿。

    等待放涼的時候,我問安迪:「丹尼爾和歐文之間是什麼關係?」

    「我也不知道,沒聽他說過。」

    「丹尼爾很熱衷於研究一千年前的那場災難,還有後續的影響。」蘇菲說,「有時候他會自己提起那件事,像是為什麼黑暗會持續一千年、沒唱完的死亡之歌去了哪裡、時間失常……。很明顯地,他非常厭惡災難的始作俑者──薩法藍人,我想他對歐文的偏見也是因為這個緣故。」

    「那也不能完全怪他,但歐文是個很特別的人,我在香水店和他聊過幾次,還去他家吃過一次飯。他的交友廣闊,個性平易近人,而且說真的,他的幽默感還滿不賴的。」

    「既然他人這麼好,你自己也和他有交情,為什麼你前天要那麼大驚小怪?」我質問安迪。

    「就像我說的,我們以為妳受到他迷惑,因為妳在他家待太久了。」

    「我只是睡了一覺而已。再說,我睡覺的時候是一個人,要怎麼受到他迷惑?」

    「是的,小姐,我們瞭解了。很抱歉那天誤會妳。但就像丹尼爾說的,拜託別再去找他了,好嗎?」

    我們把草莓糊淋到塔皮上,再將切好的草莓裝點在上頭,這道甜點就算完成了。

    維多利亞教授試吃時我們全都緊盯著她的表情。

    「叢林、迷迭香,和……氣泡?」她閉上眼感受著草莓塔的滋味,「不錯,相當獨特,非常絕妙的搭配,彷彿春季的微風在叢林裡歌唱……有天份,確實有天份。」

    她讚許地拍了拍蘇菲和安迪的頭。看見我的時候她說:「噢,妳一定就是……沒錯,妳是。親愛的,我很遺憾發生了那樣的事情。」她給了我一個熱情的擁抱,「很高興看見妳健康長大。」

    我們把剩下的草莓塔平均分配。我一口氣連吃了五個。那種滋味真是超乎預期的好──清新的草莓氣息加上音符的作用,鮮明,而且生動,好像我正在林中的小空地裡聆聽一場迷迭香泡泡音樂會。

    其餘的我打算留著,晚上再拿給珍。

    「妳下午的課是什麼?」午餐時蘇菲問我。

    「沒課。」我說,我還沒想到要做什麼,「妳呢?」

    她把課表拿給我看。

    「繆思密碼學?」我之前沒注意到這堂課,「那是關於什麼?」

    「是在探討如何開啟繆思老人的日記本。自從災難之後,他已經把自己鎖在裡面沉睡了一千年,據說只有某種神祕的繆思密碼才能讓日記本再度醒過來。」

    「那可是畢曦朵芙的大熱門欸,妳要來嗎?」安迪問我。

    「可是我沒有選那堂課。」

    「想要加課、退課或是換課隨時都可以。」

    「真的?不用通知誰或辦什麼手續嗎?」

    「當然不用這麼麻煩,那是大家的自由欸。」

    最後,我還是謝絕了他們的邀請,因為今天下午我比較想要一個人。

    「那就明天的香水調製學見囉!」蘇菲笑著對我說。

 

 

 

Muse Kingdom 繆思王國

Elisabeth Syu Since 2009.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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