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 奧蘭多歐文凱米爾

    隔天下午五點半左右珍和我步出城堡去搭熱氣球。

    「請到都茵哥華。」

    好幾個女孩雀躍地跳進籃子,也要前往同樣的地方。

    「艾薇拜倫!」她們異口同聲地大叫。

    果然是預料中的情況。雖然我還沒完全習慣有人像這樣驚呼我的名字,但看見她們整個眼睛亮起來,我也不禁跟著受到了快樂情緒的感染。

    「太令人驚喜了,大家都以為妳一定不會去!」一位手上抱著一束花的女孩熱情地說。她的朋友推了她一下,顯然不認為這是個好話題。

    「為什麼?」我問。

    她們不確定地互看了一眼。

    「沒關係的,我只是想知道為什麼會有人認為我不會去?」

    靜默了一陣子後,我聽見一個很小的聲音說:「因為……薩法藍。」

    我倒是沒想到這一點。

    「噢,那真的沒什麼關係。」有趣的是,人們擔心的反而比我還多,「我回到音樂王國後才得知過去發生的事情。在這之前,我根本不知道薩法藍人的存在,所以其實也沒留下多少不好的回憶。」

    女孩們露出理解的表情,並全都悲傷地望著我。

    我只好趕忙補了一句:「再說,悲劇也不是今天這位薩法藍造成的,對吧?」

    她們點了點頭,終於又再度開心起來。

    「我簡直等不及了!」

    「如果我知道怎麼穿越玻璃該有多好,就能省下這趟難熬的路途。」

    「自從拿到邀請函之後,這一整個禮拜所有人都在談論他!」

    「妳們覺得他會接受我送的花嗎?」

    「那當然,他人很好的,聽說他就像個王子一樣完美。」說話的女孩露出陶醉的神情,沉浸在美妙的想像裡。

    「說不定他還會願意和妳跳一支舞。」另一位女孩極度興奮地說,然後她們全部一起咯咯笑了起來。

    這段旅程比到艾麗森大道多花了一點時間。氣球即將降落時,我探頭俯視地面。黑暗中,我能清晰地看見遠方那棟逐漸接近的房子早已燈火通明,等候著賓客的到來。

    當我雙腳接觸到地面時,一陣優美的旋律像微風般拂來,輕輕地將我環住。

    「他一個人住在這裡?」珍不敢置信地說。

    那是一幢漂亮的大房子,光是用目測估計就至少有超過二十間房間。此外,它的外觀非凡地古典雅緻,一扇又一扇的落地窗周圍鑲嵌著類似巴洛克風格的雕刻裝飾,但比起巴洛克建築,它的設計並沒有那麼繁複,而是多了一分簡潔與流暢。

    此時,房子在燈光的照射下,有許多細節被陰影覆蓋住了。我忍不住開始想像,如果這時候有陽光……它一定會更美。

    珍和我踏在柔軟的草地上,穿越房子前方被一整排路燈點亮的大草坪。提早抵達的人們啜飲著餐前酒,在花園周圍四處走動聊天,談笑聲此起彼落。

    一位服務生端來好幾個高腳玻璃杯,但被我謝絕了。我曾經因為好奇而嚐過不同的酒,每次都是喝小小一滴,幾次經驗之後,我唯一的感想是──酒的味道實在令人不敢恭維。

    我一邊感受著這裡令人愉悅的氛圍,一邊和珍登上台階,晃進敞開的大門。室內很暖和,我把脖子上的圍巾拿下來掛在手上。這間屋子充滿了年代感,裡頭沒有過多的裝潢,但倒是有不少擺飾,整體的陳設相當講究,散發著主人獨到的品味。我晃了一圈,欣賞完幾幅油畫和幾件看來歷史悠久的藝術品後,晚餐就開始了。

    我端著食物走來走去,盡量在不引起注意的情況下聽聽人們都在聊些什麼。

    「你能相信嗎?我們正站在一幢兩百多歲的房子裡!」一位先生滿臉震驚地告訴他太太。

    另外,我還注意到人們身上一些有趣的飾品,像是有位女孩戴的白色花圈耳環會不斷發出悅耳的水晶音樂,讓我忍不住在她身旁待了超過十分鐘。另一位的黑色枝形吊燈造型大耳環則是放送著瘋狂搖滾樂,聽了不到兩秒我就決定要離開。

    然而,事與願違,激動的人們還是發現了我。

    「艾薇拜倫!天啊,太高興了!能見到妳是我一輩子的榮幸!」尖叫聲傳出後,不花一會兒工夫,我就再度成為眾人的焦點。認清現實的時候到了。憑我這張過於獨特的面孔,想要隱形根本比登天還困難。

    還好,這時候前方傳來一陣騷動,適時吸引了大家的注意,而我幾乎不用想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是他,風度翩翩地出現在眾人面前。高大、修長、英挺、俊俏的外表。雖然只望過他一眼,但香水店的那一眼就足夠了。今天的他和那天不一樣,他的臉上戴著一副墨鏡,但墨鏡沒能遮住那深邃的五官,更遮掩不了那異於常人的魅力。

    「他到底是怎麼活過一千年,還有辦法維持這副德性呀?」

    「你忘了嗎?歐文和我們不一樣,他的年紀不會增加,意思就是,他不會變老,也不會有皺紋。」

    「這種事我怎麼可能忘記?我只是不敢相信竟然能親眼見證他的存在!」

    趁大夥兒分心時,我趕快抓緊時間溜到窗簾後面將自己藏好。

    「晚安。」我聽見歐文用沉穩的聲音說。

    整個場面頓時安靜下來,只剩下由繆思交錯而成的旋律,如小型交響樂般地瀰漫在空中。

    「歡迎回到音樂王國。」這句話的餘波懸浮在空中,盪漾了一陣子後才緩緩沉降下來。

    接著他再度開口:「沒有人料到事情會演變成今天的模樣,但能夠活著見證這美好的一刻,是我無上的榮幸。」

    屋子裡響起一陣鼓掌聲。我將窗簾拉開一點點,透過縫隙向外窺視。

    「嚴格來說,我們是同一輩的人,只不過我比各位老了一千多歲。」他若無其事地說,引得眾人發笑。

    「根據不計其數的經驗,光是我的身分和名字就能把許多人嚇得驚慌失措,另外,還有不少人一見到我就會立刻露出這種表情──」說著他扮了一個鬼臉,再度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今晚,當過去發生的事情或許還記憶猶新時,你們仍舊願意受邀而來,這實在是我不敢奢求的。」

    沒有人出聲。

    「我明白已經造成的傷害無法彌補,我並不祈求能獲得原諒,只是想藉這個機會,以我特殊的身分,代表薩法藍人表達我們的歉意。」他停頓了一下,「對於我們所造成的一切,我深感抱歉。」

    他說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流露著真誠。我想起自己所失去的,然後將身體向後傾,靠在窗戶上,讓淚水靜靜地滑落。

    在他的語言之外,我還感覺到了其他什麼。我說不出口。那不是繆思,不是音樂,而是一種情感,就像那個夢一樣,輕輕地環繞著我,讓我全身暖烘烘的。

    掌聲再度響起。我並不需要看。無數音樂分子在屋內飄動著,人們擤鼻子的聲音隨之傳來,我已經知道,他的話像觸動我一樣,同樣觸動了在場的每一個人。

    「沒想到經過了這些時間後,他還能這麼正常,是我早就發瘋了。」一位老先生表示了他的敬佩。

    「噢,真想看看他美麗的雙眼。」一位女孩說。從她的聲音來判斷,她好像快要暈倒了。

    「到時候被迷惑了可沒有人救得了妳。不過話說回來,他簡直是完美的化身,連帶著墨鏡我都能感受到他無與倫比的魅力。」另一位女孩也忍不住歎息著。

    「如果有人提出請求,妳們覺得他會願意拿下墨鏡嗎?」話一說完,她和同伴們便一起咯咯發笑。

    「有人聽說那些被迷惑的女孩嗎?」

    「聽說她們一輩子單身,因為她們在愛上凱米爾後,從此就無法再愛上任何其他人。」

    「有人說她們瘋了。」

    「那才不是發瘋,她們只是選擇了自己想要的人生。」

    突然間,有人冷不防地從窗簾的縫隙探頭進來,嚇得我差點放聲尖叫。

    多洛莉絲俐落地滑到我旁邊的窗台上。

    「妳下次可以用正常一點的方式出現嗎?」

    「歐文真是個不可思議的存在,對吧?」她沒有理會我的要求,反而洋洋得意地對我拋出了另一個問題:「妳知道歐文有雙重繆思嗎?」

    「不知道。」我承認,同時覺得自己大概是全音樂王國消息最不靈通的人。

    「那現在妳知道了。不過另一個繆思很模糊,沒人聽得清楚。」

    「什麼是雙重繆思?」

    「就是他的繆思除了自己獨立的旋律之外,還存在著第二層音樂。」

    就在這時候,另一段對話飄進我們耳裡。

    「妳覺得他曾經戀愛過嗎?」

    「怎麼可能沒有?拜託,他可是活了十個世紀欸。」

    「可憐的孩子,看著身邊所有的人一個接著一個老去,生命實在太殘酷了。」

    「那要看十個世紀換來的是什麼。」多洛莉絲說,「我在報紙上讀了關於妳的報導。」

    我想大概全音樂王國都讀了那則報導。

    多洛莉絲繼續說:「我母親當時用手摀住我的耳朵,因此我活了下來。之後我的奶奶和爺爺及時趕到,把我救了出去。至於我父親,他也沒能逃過死亡之歌的魔掌。」

    這是我第一次遇到同樣經歷過創傷的人。

    「妳的奶奶和爺爺是怎麼活下來的?」

    「他們當時住在死亡之歌覆蓋的區域之外,很幸運地逃過一劫。」

    「只要摀住耳朵就能夠躲過死亡之歌嗎?」

    她搖搖頭,「光憑雙手是擋不住死亡之歌的。奶奶說我之所以能活下來是因為我母親。她犧牲了自己,選擇了保護我。死亡之歌或許擁有致命的力量,但有樣東西卻是它怎樣也無法擊垮的,那就是愛。」

    那麼我又是怎麼活下來的?我還沒想過這個問題。也是因為母親摀住我的耳朵嗎?但是克萊西亞被米曲古抓走了,我不可能還待在她身邊。那時候我究竟人在哪裡?

    然而,我真的在乎嗎?不,我想我不在乎。總之,我活下來了,我的母親走了,而我永遠也無法改變這一點。這,才是我真正在乎的事情。

    「妳常常想起克萊西亞嗎?」

    「我也不知道。我對母親沒有什麼印象。」

    「我也是。我希望我們之間能有一些共同的回憶,好讓我能懷念他們。有時候我會看著他們留下來的照片,想像各式各樣的事情,例如我們或許會在周末時一起烤餅乾、上街購物,或是旅行。」

    我也常常希望能擁有一樣母親遺留下來的東西當作紀念,這樣會讓我覺得至少自己能抓得住什麼,但事實上,家裡卻連一張照片也沒有。我甚至不知道該怎麼想念母親,因為我對她的記憶裡,只有一片空無。

    「偶而我會想像如果有克萊西亞,我的人生會變成什麼樣子。」

    「那樣妳就不是艾薇拜倫了。」多洛莉絲說,「那些過去的經歷形塑了現在的我們。」

    「但我相信某個地方存在著無數個平行世界。在不同的平行世界裡,我們過著不一樣的人生,我們的生活有著不同的樣貌和不同的際遇。」這樣的想法帶給了我希望,好像有一天當我睜開眼,或許會忽然發現自己在另一個人生裡醒過來。

    「妳是指在某個地方有著另一個版本的艾薇拜倫?」她問道。

    「還有另一個版本的多洛莉絲安德魯。」

    「而在那個平行世界裡,妳依然是妳,我依然是我?」

    「對。只是我們的人生有著不同的故事。」比如說,另一個世界的我,不必承受這種失去親人的痛苦。

    多洛莉絲出神地望著窗簾,看不太出來是在發愣,或是沉思。

    「妳會寬恕他們嗎?」我問。

    她思考了很久。

    「薩法藍人想要得到全然的原諒是件困難的事情,但至少,我並不責怪歐文。反正也不是他一個人的錯。」她跳下窗台,「我要去吃點心了,我聽說他會做全音樂王國最好吃的蘋果派。」

    透過窗戶我看見多洛莉絲踏上草坪,加入了其他人的行列。我評估著狀況,如果現在過去一定又免不了要掀起一陣風波,於是我留了下來。

    我把玩著手中的白色圍巾,將它纏繞著手指好幾圈,再鬆開來,纏了好幾圈,再鬆開來,好幾圈,再鬆開來……

    在一個陌生的環境裡,我通常很容易焦慮、煩躁、不安、心神不寧,但此時那些感覺全都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放鬆、自在,和一種微妙的信任感。世界上有些事情是難以言喻的,而此時此刻我正在經歷的,就是其中一種。

    我心滿意足地半臥半坐在這窗簾後的小空間裡,看著窗外幾個女孩和男孩在路燈間追逐嬉戲,人們談天時發出的笑鬧聲在我耳邊迴響不已……

    我夢見自己飛了起來,飛得毫不費力,輕巧得像蝴蝶一樣。在這片沒有盡頭的天空裡,我彷彿聞到了陽光的氣息,我夢寐以求的陽光。我敞開雙臂,讓風帶著我不斷前進、翱翔、奔馳。最後,我在柔軟的白雲上躺了下來,傾聽風中的旋律,它聽起來既像音樂,又像喃喃的耳語。

    我醒了,但沒睜開眼睛,因為我還沒準備好要讓這種感覺離開。此刻我感到幸福得過頭。這完全莫名其妙,卻又美好得讓人留戀,好得我希望它能永遠,永遠地停留。

    有那麼一下子,我決定乾脆閉著眼睛,直到再度睡著為止。但緊接著,我意識到某件事情。

    我整個人從床上跳起來。黑暗中,我摸到了一盞床頭燈,藉著微弱的光芒,我在牆邊找到大燈的開關,並將它點亮。

    這是個舒適且寬敞的房間,佈置相當典雅溫馨。漂亮的印花窗簾、優雅的紅色絨布扶手椅、別緻的茶色書桌、白色床架,古色古香的書櫃……我坐到地板上,既懊惱又震驚地把整張臉埋進手裡。我在歐文凱米爾的家裡,我在他家的其中一個房間過了一夜,就睡在那張床上,那張有著紅色曲線花紋的絨布床上。我不敢相信這是真的,為什麼這種荒唐的蠢事偏偏就會發生在我身上?沒想到我竟然讓自己睡著了,早知道就和多洛莉絲一起去吃甜點。

    一陣很輕的敲門聲傳來。我瞪大眼睛盯著緊閉的門瞧。好一會兒後,第二次敲門聲再次輕輕響起。我回過神來,背部緊貼著牆壁緩緩站起身,猶豫了起碼有三十秒鐘。然後我深深吸進一口氣,再慢慢吐出來,接著才開口說:「請進。」

    歐文仍然和昨晚一樣,黑色的大墨鏡,及肩的深咖啡色頭髮隨意自然地鬈曲著,鬍子一路從下顎延伸到鬢角,似乎對自己看起來如何毫不在意。那一點也沒關係,因為我也不在意。

    就算是現在這副模樣也影響不了他那絕世的魅力。我想我不得不同意熱氣球上的女孩所說的,他活像個從童話故事裡走出來的王子。

    只不過王子是虛構的,而他,是真實的。

    我佇立在原地,感覺全身無法動彈。有一陣子,空氣似乎凍結了。這位在音樂國度生存了一千年的人類,此刻就活生生站在眼前,和我面對著面。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才意識到他口中說的那句話是:「早安。」

    「希望我沒有打擾到妳。」他沉穩的聲音甚至比印象中還要迷人,「妳剛醒嗎?」

    「對。」我想不出還能說什麼。可能是因為我有太多問題想問,卻不知道要從何問起。但也可能是因為我突然間很難集中注意力。

    某種從他身上釋出的音樂強烈地吸引著我,這完全一點道理也沒有,我這輩子從未遇過這麼不合邏輯的事情。

    「抱歉我睡著了。」我說,覺得實在是笨拙得可以。

    「沒關係。」他回得很快。

    我在腦海中斟酌著用字遣詞,想問我究竟是用什麼方法來到這裡,會不會是夢遊的時候自己走上來的。以我荒唐的程度來看,這聽起來是滿合理的猜測。

    但話還沒到嘴邊,我就聽見他說:「我把妳抱上來,希望妳不介意。」

    「一點也不會。」話出口之後,我才發現自己答得太過急促。

    他露出微笑,「要下來吃早餐嗎?」

    我跟著他一起下樓來到餐廳,然後他去把室內所有的燈都打開。

    「等我一會兒。」他告訴我。

    趁歐文準備早餐時,我到處走動,把這間房子再好好欣賞一遍。熱氣球上那位女孩送的薰衣草被擺在客廳桌上一只漂亮的白色花瓶裡。此時,少了昨晚的賓客,挑高的客廳裡顯得有些空盪,卻也多了一分寧靜。我觸摸著那些古老而有些斑駁的牆壁,感受著光陰留下的氣息。我從來沒有在這麼美麗的地方住過,生活在這裡就像生活在另一個時空一樣。

    晃了一圈之後,我驚訝地發現,原來我們的繆思擁有滯留的能力。我每走到一個不同的定點,靜下心來就會聽見不同的繆思旋律微微地迴盪在空中,顯然是昨晚的客人留下來的。

    忽然間,我感覺到某個聲音,不同於繆思的聲音。我停下腳步,閉起眼睛去感受。那是一段悲傷的旋律,悲傷得近乎像啜泣。我整個人陷入這股渦旋裡,毫無來由地也跟著覺得悲不自勝。

    「來吧。」有人碰了我一下,將我從低落的情緒中拉出來。

    轉過身之前,我順手把一滴在眼眶邊緣打轉的眼淚抹掉。

    「對不起,我應該先告訴妳的。妳還好嗎?」

    「我很好。」但另一滴淚水緊接著滑落。

    歐文想也沒想就將它從我臉頰上拭去。他的動作很輕,而我也無意這麼做,但出於過度的驚訝,我還是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而他似乎也沒預期到自己會有這種舉動。

    「那是什麼?」為了化解尷尬的場面我問道。不知怎地,我察覺出自己似乎在某種程度上傷到了他。

    「那是某次情緒潰堤後所留下來的痕跡。我試過了,但沒有任何辦法能將它完整地抹除。」他毫無保留地告訴我。

    「那在音樂王國常見嗎?」跟他走進餐廳時我問道。

    「那是很稀鬆平常的事情,幾乎每個人都會遇到。每隔一段時間,發作的症狀就會出現。」

    我能夠明白。因為一千年的黑暗。

    如果在北歐國家,僅僅是一個冬天的晝短夜長就能促成憂鬱症,很難想像十個世紀的黑夜會是多大的負擔。

    我在餐桌前坐下來。歐文把準備好的食物放到一只細緻的大瓷盤上,然後推到我面前。

    「謝謝。」我說。

    瓷盤上有著一片剛烤好的吐司,上面塗滿了玫瑰花瓣醬,旁邊放了一塊乳酪,一片漂亮的煎蛋,還有一杯藍莓優格。

    「但我想在妳回來之後,大家的心理狀態普遍都在好轉當中。」他接續了剛才的話題。

    「因為我?」我一面問,一面品嚐著玫瑰花瓣醬的味道。

    「妳一定也注意到了。人們在報紙上的回應,還有在妳面前的反應就清楚說明了一切,妳的出現帶來了許多力量。」

    「但我不懂的是,就像他們說的,既然我只是『希望的女兒』,為什麼還能有這麼大的影響力?」

    隔著一副墨鏡,他的神情令人猜不透。

    「也許是因為妳還沒瞭解到自己有多少潛力。」他和緩地說。我沉浸到那充滿磁性的聲音裡,彷若有什麼神秘的音樂藏在那話語背後,讓我忽然間覺得有點換不過氣。我得用盡全身力氣才能對抗這股來勢洶洶的暈眩感,好讓自己能維持理性的思考。

    「經過了那段長久的日子,我很驚訝人們能在黑暗中生存下來。」

    「這些人只能算是一小部分,有更多的人沒能熬得過來。而活下來的人,」他停頓了一下,像是在思考著什麼,「相信有一種力量在支撐著這個國度。」

    又是同樣的感覺,這次比較微弱,但我絕對不可能弄錯。輕盈、溫暖、純淨,來自某個旋律,就像那個夢一樣,但還多了一點什麼……我想是熱切,而這樣的熱切讓我不由得心跳加速。

    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但此時,一個念頭悄悄滑進我的腦海。我似乎比想像中的還要熟悉他。我設法想要抗拒這種瘋狂的想法,同時卻又極度渴望能擁抱自己的感受。

    「我想,我該走了。」我站起身來,「搭熱氣球需要一點時間,再不回去的話我就得等著在開學第一天遲到。謝謝你的早餐。」

    「別擔心,我有更快的方法。」

    他帶我來到客廳的一面大落地窗前,並對我伸出手。

    「要做什麼?」我疑惑地問。

    「玻璃旅行。妳不曾聽說過?」

    「沒有,傑瑞什麼都沒告訴我。我一直到踏進音樂王國之後才知道有這個地方的存在。」

    他的眉頭微皺,「那好吧。簡單來說就是,妳得握住我的手,我會帶妳穿越玻璃,到達位於另一端的目的地。」

    「任何一個地方都可以?」

    「對,只要那個地方有可以穿越的透明物質,像是玻璃、水、溪流、海洋,有時候夠濃密的霧氣也行。」他的手仍然停頓在半空中,等待著我。

    我走向前,把手放進他的掌心裡。

    這種感覺出乎意料地好,他的手結實而溫暖,充滿了力量,還有一種……我追尋了很久的安全感。此刻,他緊緊地握著我,就像他永遠也不會放開一樣。

    「準備好了嗎?」他問。

    我點點頭。然後他似乎開始凝視著玻璃──隔著墨鏡我猜不清楚他的神情。我轉向玻璃,一些模糊的輪廓逐一浮現,並漸漸轉為清晰的影像,佈滿了整面落地窗。

    突然間,我想起來了。在沉默的世界裡,我總會在玻璃裡看見一些模糊的倒影,還有兩個禮拜前,我也是透過玻璃回到了音樂王國,難怪這會讓人覺得似曾相識。

    我跟著歐文的腳步移動,眨眼間,我們就到達了彼方。那就像穿越一層果凍一樣,輕鬆、不費力氣,而且極有效率。

    「這是畢曦朵芙唯一接受通行的玻璃,其它都受到了保護。」他鬆開了我的手。

    我環顧四周,發現我們正站在城堡外頭。

    「看來想順利趕上第一堂課不是問題。」他笑著說。

    「謝謝你,歐文。」

    「我的榮幸。」他禮貌地對我點點頭,並轉身準備回到玻璃的另一端。

    走到一半時,他忽然回過頭。

    「奧蘭多。」他遲疑了一下,「那才是我的名字。」然後在多作任何解釋之前,他就離開了。

    我佇立在原地,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玻璃裡,我才緩緩走回城堡。

 

 

 

Muse Kingdom 繆思王國

Elisabeth Syu Since 2009.5.10

Instagram: @elisabeth.syu

arrow
arrow

    Elisabeth Syu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