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艾麗森大道

    有一道光,暖暖地照著我,安全,平穩,和煦,盈滿了驛動的心。無聲的話語,來自遠方,悄聲說著,愛無止盡……

    然後,這道光,開始褪去。這裡,只剩下我,飄浮在半空中,身體輕微地上下晃動著。四周一片黑暗,什麼也無法分辨,就像漫遊宇宙的途中,有人忽然關掉了星光,但那並沒有造成太大的影響,我依舊在星際飄浮向前,縹緲的星際。

    然而,這不是飄浮,這不是……我發現自己並非懸浮在半空中,有什麼在支撐著我,就像一雙寬厚結實的臂膀,我想……我的確是躺在一個人的臂彎裡。似乎有什麼將我遮蓋住了,我仍然看不見這個地方,只知道這個人在走路,步伐很大,不斷前進……馬不停蹄……我們不斷移動,腳步未曾停過,未曾減速。我能感覺到倉促,我能感覺到呼吸的急促和劇烈的心跳。

    漫漫長路過後,腳步停了。陌生人將我交到另一個人手中。我能聽見他在說話。朦朧中,他的聲音很遙遠,彷彿不屬於這個時空。任務已經完成了。但我緊緊抓住他的手指,不願意讓他離開。

    意識漸漸淡去、模糊……手心空了。世界開始失焦、扭曲、變形……旋轉的蒼穹在搖晃,從天際線開始碎裂,驚天動地中,極速墜落的碎片凍結成冰霜,嘶啞的求救,在風暴中擱淺,遺落在這塊毀壞的境域……

    破碎的天空下,我逐漸失溫。

    我在晃動,晃動得很厲害,是地震嗎?

    「醒一醒。」

    有人在搖我。會是誰?

    「艾薇,醒一醒。」我認得這聲音。

    我睜開眼,看見珍正努力想把我搖醒。

    「現在幾點了?」

    「九點了。妳昨天睡得好嗎?妳有點……輾轉反側。」

    我帶著濃濃的倦意爬起來,「還可以。」

    我環顧了一下房間,喬安和莎琳娜都還在睡。昨天我翻了一陣子才睡著,印象中她們很晚才熄燈。我還做了一些關於藍眼睛的惡夢,像是他們不斷要追殺我,但我卻無處可逃。

    蠢夢。還好細節我大都已經忘了。

    然而,其中有一個夢,卻令人印象深刻。那個漫漫長路的夢。我記得那位陌生人的腳步,我也記得他說了什麼。他說:好好照顧她。

    「我們要怎麼去妳說的那個地方?」我想起珍昨天跟我提到的事情。

    「我昨天才打聽過,看來目前只有一種選擇。」

    我們下樓來到餐廳,珍一面向我解釋那唯一的選擇,一面裝了滿滿一大袋的貝果和藍莓馬芬。

    「我們一定得這麼做嗎?」當我們抱著鼓鼓的紙袋走出城堡時我忍不住問。

    「別擔心,大家都是這麼做的。」珍輕鬆地說,並撕了一塊貝果放進嘴裡。

    「妳確定沒有其他方法了嗎?」我開始不由自主地焦慮起來。

    「在我們學會用玻璃移動之前也只好將計就計了。」

    很快地,我們走到了一處大平原。

    「我不想搭熱氣球。」我脫口而出。

    「艾薇,聽我說,」珍停下腳步,轉頭看著我,「不會有事的。」

    「可是現在是晚上……現在是早上,反正現在沒有陽光,什麼都看不見,我們怎麼能確定不會發生意外?」

    幾個經過的人好奇地盯著我們瞧。

    「他們平常的交通工具就是熱氣球,從火車行駛前就已經開始了,而且還會有人跟我們一起飛,他們都非常經驗老到,如果有什麼安全上的疑慮,他們應該早就做好了防範措施。我相信我們會平安到達目的地的。」

    「那為什麼不能搭火車?」

    「火車很早就停駛了,因為在黑夜中進行維修工作太危險。」

    我杵在原地猶豫著,途中有不少人又陸陸續續從我們身邊走過。我並沒有懼高症,我只是對自己無法控制的東西有種不安全感。光是用想像的就知道有多恐怖,處在像那樣的高空裡,什麼都有可能發生。

    但最後,眼看別無他法,我只好勉強屈就於這唯一的選擇。

    「好吧。」我不確定地說。

    放眼望去,草坪上停滿了數不盡的五顏六色巨大氣球。

    「要那顆彩虹螺旋線條的嗎?」珍問我。

    「就它吧。」

    我們走去一位正在打盹的老兄身旁,珍朝他的肩膀拍了幾下。

    「噢,幾點了?」他揉著眼睛站起來。

    「過十點了喔。」珍提醒他,然後伸出手比向前方,「我們想租那顆。」

    「彩虹旋渦?絕佳的選擇!彩虹總是為人類帶來無止盡的希望,雖然它已經許久未曾現身。」熱氣球小販熱情地招呼我們,「妳們準備要到哪裡去?」

    「艾麗森大道。」

    「沒問題。」他順了順大把的鬍子,「兩個洛奇珠。」

    珍從口袋掏出兩個表面粗糙的珠子放在他手上,然後向我眨了眨眼睛,「他們離開時留了不少財產在身邊。」

    「珍,我……

    「沒關係,待會再說。」

    等我們在籃子裡就定位後,鬍子小販拿起一個細細長長的玻璃瓶朝氣球噴了幾下,氣球中心立即憑空綻放出一團光芒般的物質,點亮了彩虹旋渦上的每個顏色。同一時間,一位男孩跟著跳上氣球,坐到我們對面。

    「你要做什麼?」珍質問他。

    「我擔任熱氣球的隨行人員啊。」他一說完,隨即換上一副緊張兮兮的表情,「妳們有聽說最近城堡發生了一些怪事嗎?」

    「什麼怪事?」珍滿臉疑惑地望著他。

    「聽說有不少人從沉默世界回來了,而且還是一些古代人。」

    「噢……對啊,我們就是那些古代人。」

    男孩的臉瞬間垮了下來,緊接著用一種滿是驚奇的目光打量著我們。這時我才突然想到,對音樂王國的人而言,我們這些人的身分有多麼詭異,我們就像某種奇怪的外星人,從遠古的一千年前穿越時空跑到現代來。

    一陣低沉的轟轟隆隆聲傳來,我瞄了一眼頭頂上那團發光的物質,不放心地問鬍子小販:「你不點火嗎?」

    「什麼火,小姐?我們一直都是用燃料音符,保證妳們可以順利抵達目的地!」他將栓在地上的繩子解開,氣球立刻扶搖直上,「坐穩啦!」

    我以前沒搭過熱氣球,因此以為得忍受一路上的顛簸搖晃,但出乎意料地,這趟旅程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平穩。

    隨行的那位男孩看起來比我們小個幾歲。一路上他帶著一種怯生生的表情,偶爾偷瞄我們幾眼,好像有點害怕,卻又有點好奇。後來,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發現他在位置上睡著了。

    飛行的途中,我的心情逐漸趨於平靜。迎面而來的微風讓人覺得有點冷,我披上外套,然後趴在籃子的邊緣俯瞰下方的夜景。視線所及的每一處,細小又繁密的光點蔓延了一整片土地,在底下閃爍著光芒,就像星星一樣。

    我曾在書上讀到北歐國家每年進入冬天後,每天的日照就剩下兩、三個小時,有些地方甚至只有一小時,其餘的時間都被夜晚填滿了。也因為這樣,比起其他地方,那裡的人更容易得到憂鬱症。

    我一向很喜歡陽光和溫暖的氣候,因此不確定自己可以撐多久。到目前為止,一切都還算過得去,我尚未感覺到明顯的失落、沮喪或消沉。

    我願意接納在這裡生活的每個明天,無論是陽光或黑夜,只要音樂王國多存在一天,我就要跟著它多活一天。這個國度是如此特別,又如此令人困惑。它並不黑暗,我能感覺得出來。它的空氣中有著我無法解釋的奇妙氛圍,沉穩而安詳,就好像它只是睡得很沉而已。

    「我們也有屬於自己的貨幣?」我問珍。

    「當然,我見過一些貝類,還有水晶──有各式各樣的種類。保羅說它們都存放在這邊的銀行裡。」

    「希望傑瑞也有個……一千年的帳戶。」我歎了口氣,「妳覺得他們會刪除這麼老的帳戶嗎?」

    「聽著,艾薇,妳什麼都不用還,我們就像家人一樣,這點一直以來都沒改變過。現在妳一個人在這裡,照顧妳當然是我們的義務。」

    目前好像也只能這樣了。我感激地望著珍,她真的幫了我一個大忙,「謝謝妳。」

    「沒什麼。」她輕輕拍了拍我的手說。

    我們一起靠著籃子靜靜欣賞底下的景色。有好一陣子,誰也沒說一句話。接著我發現周圍的環境並非全然寂靜無聲。我抬頭看著上面的燃料音符,再看看前方好幾顆往同一個方向行駛的氣球。但都不是它們。

    「妳有聽到嗎?」我小聲地問珍。

    「有。」她也小聲地回我。

    我能清楚感覺到瀰漫在空氣中的微小旋律,就像魔法一樣。

    「這裡一定到處都是這個樣子。」

    珍同意地點點頭,「到處都充滿了音樂。」

    一會兒後我問:「你們常常聊起這個地方嗎?」

    「偶爾,但大家老早就不抱任何希望了。沒有人預料到會有這一天的來臨,這簡直就是個奇蹟。」

    「妳覺得入口為什麼要選在這個時間點開啟?」

    她想了一下後說:「我也不知道,我還沒思考過這個問題。」

    此時熱氣球飄行的高度已經逐漸降低,下方的景象也變得很不一樣,我看見許多造型繁複的華麗建築物,還有許多五彩繽紛的的炫爛光芒。

 

 

    我們在入口處一塊石碑面前閱讀簡介。這座城鎮實際上叫做瑞柏黎()[1],在音樂王國進入黑夜後,這個名字才逐漸式微。「艾麗森大道」則是城鎮裡一條主要大道的名稱,是以當初第一個發現曙光的人來命名。久而久之,這條受歡迎的大道就變成了整座城鎮的代稱。

    不遠的前方有一塊牌子,上面釘滿了一堆指著不同方向的箭頭木板,標示出幾個比較重要的地點。

    「等等。」我叫住珍,「我想先去銀行一趟。」

    去銀行的途中我們遇到了不少岔路,不過在好心路人的協助下,一切都相當順利。唯一的問題是,大家在得知我們來自玻璃另一端後,全都立刻變得興奮不已,而且話匣子一開不可收拾,所以這趟簡短的路程卻足足花了我們超過一小時的時間。

    最後,我們在路的盡頭停下來,停在一棟廢棄的建築物前面。它的外牆斑駁,屋頂老舊毀壞,破爛的窗戶上沒有一塊玻璃是完整的,甚至還有一部分的主體已經整個坍塌下來。

    「呃,這是什麼?」珍詫異地說。

    我盯著眼前的斷垣殘壁半晌,往回走了一小段,又折回來。

    「不可能走錯方向。除了這條路之外沒有別的了。」

    我再一次仔細地把它從左到右,由上到下察看一遍。雖然外觀如此殘破不堪,我仍然注意到牆上有不少細緻的雕刻。這幢大房子想必曾經擁有一段非常輝煌的時期。

    我走到大門所在的位置,出乎意料地發現一道乾淨、整潔,而且看起來完好無缺的旋轉門。門旁邊有一塊擦得同樣潔淨的銅製金屬版,上面寫著「第七大道法比契銀行」。

    「珍,快過來看。」

    門看起來是用玻璃做的,但可能因為光線太暗的關係,我無法看見裡面的情形。出於好奇心的驅使,我伸手輕輕推了它一下。沒想到門咻地轉了一圈,一位女士從裡面大步走出來。珍尖叫了一聲,我則是倒抽一口氣。

    相較之下,那位女士倒顯得相當鎮靜,她充滿戒備地瞪了我們一眼後就走掉了。珍和我停在原地望著她的身影漸行漸遠,最後消失在街道的轉角。

    突然間,我們兩個都明白了。

    當我順著門轉進去的時候,感覺就像踏進了另一個時空。裡面的燈光明亮,空氣流通,而且打掃得一塵不染。就算再過一千年,我也不會把銀行跟一棟廢墟聯想在一起。音樂王國的人做事情還真幽默。

    銀行裡的氣氛繁忙,隨時都有人在到處走動,到某個櫃子拿取文件,或是泡杯咖啡來喝喝。

    我們兩人來到櫃檯,並說明來由。

    「好的,請先出示身分。」服務人員是個年輕的小姐,她禮貌地對我們說,並用手往旁邊比了一下。那裡放了一只圓形的玻璃缸,外面印有一個花體的F字樣,裡面則是裝了大約一半的透明液體,液體閃爍著一種淡紫色的光芒。

    「不好意思……要怎麼做?」珍茫然地望著她。

    「要將識別香水噴在水裡面。」她再次比著位於我們右手邊那只玻璃缸,然後露出好奇的眼神,「妳們以前沒有提款過?」

    「沒有。事實上,我們剛回來,而且我們大概五分鐘前才知道這裡是一家銀行。」

    櫃台小姐的表情立刻變得有些困惑。

    「我是指,妳知道,我們已經離開十八年了,最近才剛回到音樂王國。」珍繼續向她解釋,「我是將近兩個禮拜前回來的,而我朋友這星期一才剛到。沒有人聽說這項消息嗎?」

    對方在原地愣了幾秒鐘,接著開始哈哈大笑。

    「妳真有幽默感,不過很抱歉,我現在恐怕沒有時間開玩笑,因為妳後面那位先生還有重要的事情要辦。」

    「我們也有重要的事情要辦。」珍堅持,「我們要查詢帳戶和提款。」

    「好吧。」她無奈地說,「妳得提供妳的香水,這樣才能進行身分辨識。」

    「可是我們還沒有自己的香水,只有學校給的備用品。」

    於是我們被請到旁邊的服務台辦理臨時香水。我以為得填幾張表格,或是回答一些問題,然而實際上,那些服務人員甚至連名字都沒問。

    「好的,現在請妳們雙眼注視這個玻璃瓶,集中注意力,並讓情緒保持放鬆。」

    於是我依照服務人員的指示,雙眼緊盯著一個同樣裝了淡紫色液體的小玻璃瓶。玻璃瓶周圍什麼都沒有,沒有任何裝置,也沒有人透過玻璃瓶盯著我看。我很好奇光是站在這裡盯著它看會發生什麼事情。

    正當我想像著玻璃瓶有可能會突然間整個碎裂,或是自動膨脹成一顆汽球時,就有人上前告知結果已經出爐了。我眨了眨眼,發現原本的淡紫色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沒有顏色。

    服務人員將小瓶子交到我手中。我將這瓶透明無色的香水握在手裡,並往珍的方向望了一眼,她的那瓶呈現的是暗紅色。

    「這是妳們的臨時香水,它的作用是暫時的,大約只能維持半個小時,之後香水會完全揮發。」

    接著服務人員轉向我,「我們不確定為什麼儀器偵測不到妳的繆思,不過根據以往的經驗,絕大多數的案例都和產品的使用有關。請問妳最近是否有針對眼睛使用任何繆思產品?」

    「沒有。」

    「妳很確定?」

    「是的。」我甚至連他在說什麼都還搞不太清楚。

    「那麼……」他盯著我的雙眼,然後皺了一下眉頭,「嗯,沒有音樂。」

    他在我的名字旁註記了一下,並搔了搔頭,低聲嘀咕了幾句:「或許只是精神狀況不佳的關係,過度勞累本來就會對繆思造成影響。回去記得要多補眠,好讓繆思能早日復原。」

    我們兩人回到了櫃檯。珍朝著玻璃缸噴上了自己的臨時香水,裡頭的水立即掀起了無數圈細小的漣漪,然後水分子開始震動,在淡紫色的表面激起許多跳躍的小水滴。

    緊接著,有個聲音從震動中傳來:「珍妮佛雅頓。」

    櫃台小姐搜尋了整整二十分鐘,卻還是找不到對應的資料。

    「抱歉,可以請妳再提供一次香水嗎?」

    「有沒有可能是我還沒有設立帳戶?因為我那時年紀還太小。」

    「通常人們習慣上在出生時就替孩子申請一個帳戶,有些人甚至在懷孕期間就提早來辦理了。」她想了一下,「不過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方便給我妳母親或父親的姓名嗎?這種方法可能會碰上一些麻煩,但仍然可以試試。」

    「沒問題,我母親的名字是喬安雅頓,我父親是保羅席莫。」

    當櫃台小姐搜尋時,我在一塊不起眼的名牌上看見她叫做蜜雪兒葛林。

    一會兒後,蜜雪兒愁眉苦臉地望著我們。

    「還是沒有。有幾個也姓雅頓的家庭,但都沒有相符的名字,雪倫、蒂芬妮、克蘿伊、安娜……妳確定『喬安』是妳母親唯一使用的名字嗎?」

    「我很確定。至少就我所知,那是她唯一的名字。」

    「好的,這裡也沒有保羅席莫的結果。我們先暫停這部分吧,看看妳朋友是否會有比較樂觀的結果。」

    我舉起我的瓶子,好讓蜜雪兒能看得清楚,「他們說偵測不到我的繆思。」

    「噢。」她瞇起眼睛看了看香水瓶,再看了看我,「那麼,請給我妳的名字,我幫妳找一下。」

    「好,我叫艾薇拜倫。」

    搜尋了一會兒後,她抬起臉來,神情有些茫然,「還是沒有。」

    「那我們該怎麼辦?」珍問。

    蜜雪兒皺著眉頭望著我,再望著珍,然後緩緩地開口:「妳剛才是說妳們……離開了十八年?」

    「沒錯,我們從音樂王國消失了十八年,不久前才剛回來──但其實對你們而言,更精準的說法是一千零二十五年。我是兩個禮拜前到的,艾薇是這個星期一。」

    她睜大眼睛瞪著我們,「妳要怎麼證明妳不是在瞎掰一通?」

    「我哪知道?我看起來像是在瞎掰一通嗎?如果你們有保留一千年以前的帳戶,妳很快就會知道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

    「我們的確有將資料留存下來,但妳們也很有可能是竊盜集團的一份子,等我打開資料庫,妳們就能稱心如意偷走所有珍貴的歷史資產。」

    「不如這樣,」我說,「我們可以在這裡等,妳進去查完之後再回來告訴我們,這樣我們就偷不走那些東西了。」

    「但是我們有一條特別的規定,那間資料庫因為具有相當的特殊性,翻閱檔案需要客戶的陪同才能獲准。」

    「妳還是不相信我們,對吧?」我幾乎是乞求般地望著蜜雪兒,「如果我們說的都是真的呢?」

    「我不知道……」蜜雪兒仍然試圖想要捍衛她的立場,她來來回回專注地盯著我們瞧,一會兒後,我發現她的眼神似乎開始有些動搖。

    「如果那些資料裡面有我們的名字呢?」此時珍又補了幾句,「之後妳打算要怎麼彌補?」

    這句話起了作用。蜜雪兒依然顯得猶豫不決,但最後她望了我們一眼,然後說:「跟我來吧。」

十分鐘後,蜜雪兒繞了一些路,帶我們來到一條長廊上。我一邊跟著她的腳步,一邊心想或許在謹慎的觀察之後,她覺得我們看起來不像什麼竊盜集團。

「剛才我透過一點關係從考伯特那裡拿到鑰匙。」她舉起一個盛裝墨綠色液體的小瓶子讓我們看,我猜那應該是某種香水。「他是這間銀行的經理。」

我們三個人來到位於盡頭處的那扇門前,門上掛了一塊牌子,寫著「古老」兩個字。

蜜雪兒在門面前停下腳步並轉過身,「聽著,這麼做是不被允許的,所以我們動作要盡量快一點,絕對不能被發現,不然我麻煩就大了。」

她對著牌子上方一種長得像是迷你版本的鼻子噴了一下,它一邊咕噥了幾句聽不懂的話,一邊敞開門放我們進去。

    「那是一個鼻子嗎?」我訝異地問。

    「是一種加強防護措施。」

    她推門而入。

    「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踏進這個地方。」蜜雪兒滿懷驚奇地打量著檔案室的陳列,「這裡偶爾會有人進來打掃、維持環境的整潔,但從來沒人需要翻閱櫃子裡的文件。」

    我的視線滑過一連串的檔案櫃,很快就注意到文件是依照字母順序來排列的。我們一路往最深處走去,快到底的時候蜜雪兒說:「我想妳們的資料應該在這邊。」

    她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拉開上層的抽屜,開始小心翼翼地在裡面翻找。

    「噢,我的天,這一定是在夢遊,完全不可能……」她把檔案抽出來,「喬安雅頓,另外還有莎琳娜和西恩雅頓……」她說話的時候有點喘不過氣來。

    「他們是我的姊姊和哥哥。」珍告訴她。

    接著我們一同望向最底下那份同樣被護貝起來的文件。

    「珍妮佛雅頓。」蜜雪兒把姓名欄上頭的文字唸出來。

    「叫我珍就好了。」珍愉快地說。

    「玻璃的另一端?沉默的世界?」

    「對。」

    「不可能!所以那都是真的?」蜜雪兒努力壓低聲音,但還是藏不住內心的激動,「我們有聽見一些風聲,但後來有人說那只是無聊的惡作劇。」

    很顯然學校花了不少力氣來封鎖這項大新聞。

    「妳以為呢?搞不好我們也是惡作劇的一部分。」珍有些嘲弄地說,但沒有惡意,因為此時我們兩個都鬆了一口氣。

    「讓我們來看看艾薇的檔案吧。」珍催促著蜜雪兒,並朝門口望了一眼。

    「我的全名是艾薇拜倫。」

    「好的。」蜜雪兒移動到隔壁的檔案櫃,「事實上,不久前才有人提議要蓋一間博物館來展示這些資料,因為它們都是古董了。我想上一次有人翻閱它們應該是八、九百年前的事情。那時候,為了避免在時間的影響下受到損害,銀行曾經重新整理過這些資料,並將它們全都封存好。」

    「所以我們的存款都有被保留下來嗎?」珍問道。

    「那當然,它們全都被完整地存在銀行保險箱裡。抱歉,可以再重複一次妳的名字嗎?」

    「拜倫,艾薇拜倫。」

    「拜倫,好的。B……y……妳知道嗎?妳的姓氏聽起來有點耳熟,但我一時想不起來是在哪裡聽過……別管了,大概是我每天接觸到的名字太多了。」

    「我的母親叫克萊西亞拜倫,或許妳聽說過她?可是應該不太可能,因為對妳來說,那是一千年以前的事情了。」

    蜜雪兒手邊的動作停了下來。

    「妳找到了嗎?」我興奮地問。

    「妳說什麼?」她的聲音有些顫抖。

    「我說……」我下意識地慌張起來,完全不知道自己說錯了哪句話。

    「妳的母親叫克萊西亞拜倫?」

    「對,但是我從來沒見過她,因為……

    「我敬愛的繆絲女神啊,這不可能是真的!」她的聲調因為震驚而上揚,「克萊西亞拜倫有個女兒?」

    「所以妳認識我母親?但那怎麼可能?」

    「認識?全音樂王國有哪個人不認識她?她是這裡最著名的傳奇,她是『希望』,卻遭遇了最可怕的災難。天啊,我簡直不敢相信……」她走過來緊握我的手,「歡迎妳回來,代我向妳母親致上最深的敬意。」

    有那麼一刻,我覺得自己愣在原地無法動彈。許多思緒瞬間閃過我的腦海,然後我說:「我會的。」

    我們三個人同時抬起頭,因為外面走廊傳來一陣很重的腳步聲,聽起來像是奔跑。果然,不一會兒,一位看起來無法正常換氣的男士便從門口衝了進來。

    「我們剛……才收……到消息了!」他甚至沒辦法好好將兩個字連在一起,「噢,我的天,竟然是真的……很榮幸能見到妳們!我是考伯特……佛里曼,法……比契銀行的經理!」他使勁地握著珍和我的手,並一副快要暈倒的樣子,讓我突然為他感到非常擔心。

    「好的。」他努力保持鎮定,「歡迎光臨法比契銀行,能為您服務是我們至高無上的光榮。」

    說完他便搖搖晃晃地離開,嘴裡不斷咕噥著像是「……真的存在……」、「絕無可能」、「過於荒謬」之類的話。

    隨後,蜜雪兒帶我們來到銀行深處一個經過層層保護的空間,放眼望去,這裡盡是成排的隔間玻璃櫃。我注意到它們都是密閉的,玻璃上頭沒有鎖,沒有把手,一點縫隙也沒有。

    「現在,妳們只要跟著直覺,就能找到屬於自己的保險箱。」她指導著我們,「然後妳們必須雙眼凝視著玻璃,直到它消失為止。」

    珍很快地向前邁開步伐,當我正想跟上去時,蜜雪兒叫住我。

    「嘿,我想妳要找的是在那裡。」她微笑著說,手勢比著另一個方向。

    我走到她告訴我的位置,抬起頭望著那面玻璃,玻璃後方什麼都沒有,什麼都看不見。或許裡面是空的,我暗自猜測。或許這是一場嚴重的誤會,我的母親不叫克萊西亞,更不是蜜雪兒想致敬的那位著名人物。我憑什麼要相信傑瑞說的是實話?他瞞了我那麼多事情,我甚至連母親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怎麼能確定她的真實姓名就叫克萊西亞?還有,我真的姓拜倫嗎?這一切不是一場夢嗎?

    接著我突然想到玻璃可能偵測不到我的繆思,就像剛才一樣。我想告訴蜜雪兒或許我打不開這個保險箱,但此時,景象變了,出現在眼前的不再是一片空白,而是多得驚人的音樂王國貨幣──貝殼、小珠子、石頭、水晶……我盯著這令人歎為觀止的一幕,無法想像這就是從今而後我所擁有的。

    我們三個再度回到銀行大廳,蜜雪兒在櫃檯後方忙著輸入資料。

    「有一份生前就簽好的同意書顯示,這個保險箱的所有人在生命終止後,將把全數的財產移轉給下一個能夠開啟它的人。」她告訴我,「這就代表剛才妳已經順利繼承了所有存放的物件……等等,這裡還有另一份同意書,內容跟上一份相同,來自一位匿名者,簽署時間是……八百多年前?」

    她皺起眉頭,然後刪掉那筆資料,「這一定是系統內部的問題。好了,這樣一切都就緒了。」她站起來擁抱我們,「祝妳們有愉快的一天!」

    從旋轉門出來後,我抬頭望著銀行,矗立在眼前的仍然是原來那棟荒蕪的廢墟。

    就這樣在原地佇立了不知道多久,珍首先打破沉默,「妳還好吧?」她的聲音裡混合了關心和擔憂。

    「還可以。」

    「剛才那簡直是……令人出乎意料。誰想得到呢?」

    「我知道。」我同意地說。

    活了十八年後發現有個祕密在另一個國度等著我。一個天大的秘密。

    「噢,艾薇……」她走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只是在想,這些事情,為什麼我不能知道?」

    「他不希望妳回來,」珍說,「因為過去發生的事情留下了太多陰影。」

    「或許。」我的直覺也告訴我一定和一千年前的災難有關,「但諷刺的是,關於自己的人生,我卻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人。」

    珍露出瞭解的眼神,「至少妳回來了,對吧?傑瑞也許瞞了妳這些年,但他做什麼也阻止不了妳的選擇。誰預測得到我們會用這種方式回來?」

    我點點頭。她說的對,這是我的選擇。這一刻,終於有什麼是我能緊緊握在手裡的,終於,我為自己的人生找到了一些答案。

    「走吧。」我拉著珍離開銀行,然後我們循著原路回到熱鬧的大街上,繼續今天的行程。沒過多久,我就發現自己愛上了這個童話般的城鎮。

    「史塔夫圍巾」裡賣著各種花色的圍巾,每一條都會在你把它圍到脖子上時開始扭動起舞並哼出搖籃曲般的旋律。書店裡面充滿了在你閱讀時會不斷播放背景音樂的書。「桑奇伯爵巧克力」,裡面從地板到天花板堆滿了會低聲吟唱的巧克力,我光是站在門口就能聽見它們用不同音調組合而成的奇特數以百計重奏。

    另外還有許多五顏六色的精緻小店,以及各式各樣閃爍著繽紛光芒的櫥窗,每一間都讓我想進去待一整個下午,然後把裡面的每一樣東西都看個過癮。

    珍和我一起到一間會唱歌的指甲油店,把十根手指頭全都塗得亮晶晶,而且每一根的顏色都不一樣。然後我們走進「糖果狂想曲」,頓時間,眼前所見的盡是裹著糖衣的七彩軟糖和濃郁香醇的巧克力,它們全都有著各種花俏的外型和亮麗的色彩。

    晃了一遭後,我抱了滿滿一大盒戰利品從店裡走出來。掀開盒蓋後,我迫不及待拿了一塊紅玫瑰巧克力放進嘴裡。巧克力入口即化,化為一曲玫瑰式的交響樂,美好的氣息逗留在嘴裡,讓我忍不住又嚐了一塊。接著,我選了一顆淺藍色的軟糖,酸酸甜甜的滋味同樣令人意猶未盡。盒子裡還有白色的山茶花巧克力、莓果色、檸檬黃色、紫丁香色的軟糖……

    從前,我總是只待在街道上,瀏覽著櫥窗,逛一逛後就離開。但今天,我用剛領出的貨幣買了一大籃足夠當一年存糧的糖果。

    整個艾麗森大道的空氣裡充滿了不斷躍動的分子,隨著待的時間越久,受到的感染就越深。我任意地讓這股旋律牽引著,每走兩步就快樂地想跳舞。

    「嘿,看那邊!」珍興奮地拉著我,「那一定就是……沒錯,是一間音樂盒店。妳一定要來看看,我們正好缺這個!」

    那家店的招牌寫著「叮叮咚咚:提供各種品質優良的音樂盒,保證不漏信」。當我們推門進去時,至少聽到十種不同的風鈴聲同時響起。

    店裡的空間並不大,但顯然所有能使用的空間都已經被善加利用了,只留下極小的走道讓人通行,我們得很小心地側身前進才不會一下子碰掉一整排商品。

    我注視著堆在架上的每一個音樂盒,有木質的、銅製的、陶瓷的、水晶做的,還有一直不停變換彩色光芒的,越往裡面走,種類樣式就變得越加豐富。我看到水晶球、收音機、旋轉木馬、時鐘、芭蕾舞者……有些大到像一座衣櫥,有些則是迷你得一個手掌就能握住。如同其名,它們的共通點是只要一打開就會發出音樂──但那可能要看你對音樂的定義是什麼。有些在我才掀開一個小縫隙時,就開始大聲尖叫;有些會發出像鬼屋一樣的陰森曲調;有些就只會嘎嘎嘎個不停,沒完沒了地亂唸一通。

    「我早就想要一個音樂盒了,莎琳娜房間裡有好幾個,每一個都又漂亮又別緻。」

    「我們需要音樂盒做什麼?」我問珍。

    「用來收信。只要先對著它噴上『收信香水』,再噴上自己的繆思香水,讓它產生記憶效應,之後所有寄給妳的信件都會自動出現在妳的盒子裡面。」

    我在角落發現了一個鋼琴造型的音樂盒,雖然感覺有點年代了,卻一點也影響不了它精巧與細緻的做工。我將那台淡藍色的鋼琴拿起來,看見它的周圍有一些擦撞的痕跡,但還好並不是很嚴重。琴蓋打開時,一陣柔和的水晶旋律傳了出來。

    一會兒後,我們從店裡出來。珍心滿意足地一邊欣賞盒子,一邊告訴我她馬上就想寫封信來試試看。接著我們去隔壁的雜貨店買了「收信香水」,瓶身上的「使用方法」那一欄註明了香水要每個月定期噴一次,以維持穩定的收信功能。

    晚餐後,我們在大道盡頭拐了一個彎,來到一條比較僻靜的街道。這裡沒有嘉年華般的七彩光點,取而代之的是一整排細長的優雅路燈。

    單單從商店的外觀和櫥窗陳設來看就知道這一帶的商品價值不斐。我想這邊應該沒有我們需要的東西。

    「走吧,珍。」

    她也同意,於是我們一同準備轉身往反方向走。就在這時候,我的目光忽然被某樣東西給吸引住。

    那棟建築物,就像個古老的童話故事,我能夠很輕易地辨識出歲月在它身上留下的痕跡。我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近,在夜晚的襯托下,這家店散發著淡淡的湖藍色光暈,像魔法一樣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然後,我看見櫥窗上用典雅的字跡寫著──

 

    凱米爾香水:創立自繆思紀元82376年。

 

    又來了,又是同樣的感受,一股無法抵擋的力量,就像一個禮拜前在布萊茲的舊房間裡感受到的,只是這次它更真實,也更加深刻。

    「珍,」我聽見自己說,「我們可以進去看一下嗎?」

    踏進去的那一刻,感覺就像身後的世界頓時消失了,我彷彿被吸入了另一個時空的漩渦中。

    這裡寬敞,華麗,明亮而且溫暖。我在成排的香水之間穿梭,視線、嗅覺和聽力所及的每一處無不充滿了驚奇。

    透明的圓形水晶瓶內盛裝著粉紅色的清甜香氛;細緻的藍色玻璃瓶散發出海洋般的氣息;粉紫色的瓶身上無數波浪般的螺旋線條環繞著,飄散出淡淡的紫羅蘭花香;半透明的高挑水晶瓶上點綴著優雅的淺黃色花朵和繁複的白色弧線,清新脫俗的味道像剛融化的高山雪水……成千上萬種數不盡的香水款式在我眼前拓展開來,各個都擁有與眾不同的獨特旋律,每一種都無比悅耳動人,交織在一起後,它們聽起來就像一首和諧的春季奏鳴曲。

    我迷失在這片令人眼花撩亂的繽紛色彩和美妙旋律當中,任由它們以驚人的力量誘惑著我的感官。

    「妳好,歡迎光臨,我是這裡的香水顧問,請問需要介紹哪種類型的香水呢?」一位服務小姐的聲音將我拉回現實,我才突然想起這是一家商店。

    「呃……謝謝,但是我沒有打算……我是指,不用了,我只是想進來逛一逛。」

    她給了我一個友善的微笑,然後好心地離開,讓我能獨自一人繼續前進。

    「這款香氛的前調是由新鮮藍莓、葡萄柚葉和野草莓組合而成,中調有……

    附近有不少正在選購香水的顧客,服務人員在他們身邊細心地為不同的香水做解說。

    ……基調的氣息具有沉靜的力量和持久的效果,並且夾帶著甜甜的奶昔味……

    我闖進了一條沒有人的廊道上,高挑的香水櫃將所有聲音都阻隔在另一端。這裡陳列了不同設計感的香水,我著迷地感受著來自這些香水的旋律,同時欣賞著不同香水瓶的造型和色調──沉靜的暗紅色、高貴的皇家藍、自由的海水藍……。就連空氣中的旋律也蘊含著某種深切、沉著的氛圍,帶點我說不出口的,不知名的,異乎尋常的神秘。

    我的視線在香水瓶間流連、佇足,腳步不覺地緩和下來。不知道為什麼,這個空間似乎潛藏著極為特殊的魅力,或許是來自櫃子上的某一款香水,那麼它一定非常特別,一定極為與眾不同,而且是世界上絕無僅有的,因為此刻它讓我無法自拔……我一定要找到它,得到它,一輩子擁有它。

    我簡直不敢相信,我感受到的這種物質超乎了我所有的想像,世界上怎麼可能有如此美好的東西?它同時是一種氣息、一陣旋律,相互交織成一股氛圍,一股極其強勁的氛圍,完完全全打破了我對人類感官的所有期待。

    我的腦袋裡沒有多餘的空間去擔心任何危險,就算理智告訴我應該要害怕、困惑,或至少在某種程度上保持質疑的態度……然而我就是沒有辦法。

    我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這並不是我所認識的自己,這一點也不是我印象中的艾薇拜倫。我不知道怎麼了,只是就這樣,給了它全然的信任。在生命的所有記憶裡,我從來不曾像這樣不顧一切。

    隨著不斷前進的步伐,這股無法辨別的物質變得越來越濃郁,它神祕、熱情、溫暖而甜美,卻同時又夾帶著深沉的憂鬱,像個午夜時分的夢境般讓人暈眩。

    盡頭處的一個轉彎後,一對深邃的藍色雙眸映入我眼簾,像海洋一般湛藍,美得令人驚艷、令人歎息。

    我佇足在原地,全身無法動彈。

    那瞬間,我忘了該怎麼呼吸,忘了自己是誰,我只是不斷注視著他,幾乎到了無禮的程度,直到我注意到來自那對美麗雙眸同樣驚奇的回望。

    我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出來的,但下一刻我已經上氣不接下氣地來到香水店門外,並試圖站得離它越遠越好。

    這一點道理都沒有,為什麼我要害怕?最笨拙的是,為什麼我要逃走?

    沒過多久,我看見珍神情慌張地從店裡跑出來。

    「發生了什麼事?」她擔心地問。

    「沒事,我很好,我只是……覺得有點累,我們可以回去了嗎?」

 

 

Muse Kingdom 繆思王國

Elisabeth Syu Since 2009.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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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瑞柏黎:Reverie的音譯,原意為幻想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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