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畢曦朵芙

    星期五晚上,學生餐廳裡彌漫著一股燥動不安的情緒,每個人都顯得神情緊張,並刻意降低音量用一種悄悄話般的聲調交談,讓整個餐廳沉浸在一片窸窣聲中。

    珍和我到的時候餐桌前排都已經座無虛席。我們繞過了好幾列長桌,一路退向後方的位置,走到一半剛好看見西恩在不遠處對著我們招手,坐在旁邊的莎琳娜則是指了指對面的空位。

    「他們兩個和大夥兒們聊得正起勁。」西恩指著坐在不遠處的喬安和保羅。

    我環顧眼前的景象,視線所及之處無不充滿了山海般的人群。有些人在位置上緊緊地挨在一起,有些人在角落站著圍成一圈,有些人則是一邊說話,一邊激動地在空中比手畫腳。還有一小部分的人選擇與世隔絕,屏氣凝神地在浮躁的氛圍中默默等待。

    我先前沒料到會有這麼多人,現在才發現原來前幾天看見的不過是冰山一角而已。

    梅爾笛女士昨天發出了一則通知,邀請所有人一同參與特別舉行的迎新晚宴,以慶祝這場世紀級的返鄉規模。但實際上,在這種時機點根本沒人有多餘的心思顧及什麼迎新不迎新。

    從前天晚上開始,大家馬拉松式的討論就未曾間斷過。從走廊的這一頭到另一端,到處都能看見人群不分老少地聚集在一起說個不停,程度熱烈到似乎每個人都忘了睡覺這回事。不過我想那應該沒什麼大礙,因為以日出日落的規律來看,這裡一年到頭都可以算是睡覺時間。

    沒過多久,梅爾笛女士邁著穩固的步伐,不疾不徐地經過無數排長餐桌,來到位於中央的講台上。她的出現讓整個餐廳頓時陷入一片肅靜。

    「晚安,各位歸來的朋友們。」這位教授簡潔地和大家問候。

    我望著她,再次感受到了那股力量,就和第一次見到她時一模一樣。不同的是,現在我瞭解那和一種叫做「繆思」的音樂有關。比起珍或是這幾天遇到的每個人,梅爾笛的繆思有種領導者的凝聚力,讓人很容易就會被她吸引。

    「經過了這個忙碌的星期,大家終於首次能夠齊聚一堂,這真的是非常難得。」她充滿威嚴的聲音清晰地在這寬闊的空間裡迴盪。大家全都在聚精會神地傾聽,沒有人發出半點聲響。

    我偷偷地望了望珍、莎琳娜、西恩,還有旁邊的其他人,顯然我又再次成為唯一一個狀況外的人──為什麼她的聲音可以不需要麥克風就這麼大聲?

    「也許有些人還記得,但也許有些人已經忘了我是誰,因此請容我藉這個機會再一次自我介紹。我的名字是梅爾笛貝倫卡,請稱呼我為梅爾迪。歡迎來到畢曦朵芙,我曾在這間學校擔任過教授,目前則是現任的校長……」當她想要進一步說下去時,聲音卻突然消失了。只見梅爾迪不慌不忙地從口袋掏出某樣微小的東西。我好奇地伸長了脖子,但在看清楚之前,她便將那樣東西吞了進去。

    她很快清了清喉嚨,聲音又再次宏亮起來。

    「出門前我一定是吃到過期的。」她皺著眉頭說,「不過或許我的喉糖也該換個牌子了。最近我聽說清旋牌新產品的功效好像大幅超越了金嗓牌。」一陣笑聲短暫地響起,但全場緊繃的情緒並沒有因此而得到紓解。

    「所以我們剛才說到哪裡?噢,沒錯……校長,是的,能在畢曦朵芙擔任這個職位實在是我至上的榮幸。」

    她稍作停頓了一下,雙眼環視著整個餐廳。

    「我想……」梅爾笛似乎有那麼一點猶豫,但下一秒鐘,猶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輕鬆愉快的語調,「我應該也囉嗦夠了,今天就到此為止吧,我保證未來會有更多機會向各位展現我的演說功力。現在,晚餐早就已經在廚房待命了,聽說今天有廣受愛戴的南瓜蔬菜濃湯,我知道你們一定等不及……

    「想聽聽關於時間的解釋。」寬闊的空間裡,這句話裡的每一個字都清清楚楚地凝結在空氣中。

    是的,是的,我們很需要聽一聽關於時間的解釋,以及關於陽光的解釋,否則我會開始確信自己是真的在夢遊。

    「抱歉?」

    「時間,教授。」那位接話的男孩強調了一遍,「這裡的時間已經停止很久很久了,對吧?我們需要一個解釋,拜託妳。」

    梅爾笛沒有馬上回答,她沉默了一陣子,像在思索著什麼。一會兒後當她再度開口時,臉上已經看不出任何一絲幽默。

    「是的,我的確有這個打算,只是我設想你們需要更多時間……

    「我們已經沒有時間了,我們已經失去它了!」這次衝動地打斷她的是一位女孩。

    「請各位務必稍安勿躁。」梅爾笛嚴肅地說,「最近發生了太多不尋常的事情,我以為在生活才剛歷經巨大變化的情況下,你們可能還沒有準備好要接收其他額外的訊息。但……或許我是錯的。」

    在一陣令人坐立難安的停頓之後,她終於說:「很遺憾地,我必須要證實這項傳言,但實際上,正確的說法應該是:薩法藍人的時間停止了。這些年來我們的時間依然分秒不差地在前進,所有物種──動物、花、草和樹木都仍在持續生生不息地繁衍。至於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以及各位在窗外所見到的景象,各方學者與研究人員已經苦思了許久。其中真正的原因我們還在摸索當中,目前仍然尚未有合理的解釋被提出來。我很抱歉。」

    「妳的意思是,一直以來都沒有陽光?從事情發生到現在?」剛才那位女孩再度脫口而出。

    「是的,孩子,恐怕是如此。」梅爾笛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下來。我望著她,一陣憂鬱的音樂在同一時刻傾瀉而出。沒想到在這麼遠的距離外也能有這般感受。

    「那麼時間失序的情形又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十八年轉眼間就變成了一千零二十五年?」一位抱著孩子的父親問道。

    「抱歉,這項消息還未經證實。」她的繆思顯露出了些許的疲憊,「深入的調查仍在進行當中。」

    「我的母親和兄弟當初都沒有逃出去,我只想知道此刻他們在哪裡?」這位父親既悲慟又憤怒地說,他手中的孩子受到突如其來的驚嚇,開始哭了起來。

    「我們必須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根本就不需要任何調查,事實早就已經擺在眼前了!」

    「把消失的一千零二十五年還給我們!」

    「不要再逃避問題了!」

    「我們現在就要一個合理的解釋!」

    來自四面八方的叫喊聲砲火全開地對這位校長發動攻擊。梅爾笛形單影隻地面對眼前情緒激昂的群眾,似乎正設法恢復原有的氣勢。「我承諾在對整件事情有全面的瞭解之後,一定會為大家帶來答覆。只是我需要你們的耐心靜候。」

    有那麼一刻,混亂的場面似乎完全被穩定下來了。

    「現在,如果再繼續打擾各位的晚餐時間,那就太過意不去了。請好好享用餐點吧。」說完她馬上抓緊時間,一秒也沒逗留就急匆匆離去。

    校長雙腳才剛踏出餐廳的那一秒,整個晚宴會場便瞬間爆發開來。

    「我不敢相信他們到了這個節骨眼還要隱瞞實情!」莎琳娜激動地搥了桌子一下。

    「這樣的官僚作風真是令人討厭。」西恩也不滿地做出評論。

    「不過她的繆思還真不是普通的強大。」一個聲音冷不防從我背後冒出來,「嘿,我們見過!」一轉頭對方便衝著我說。

    是那位紅色蓬鬆鬈髮、戴黑框眼鏡的女孩。

    「那天來不及向妳自我介紹,」她在鬧哄哄的餐廳裡大聲說,並對我伸出手,「我叫多洛莉絲安德魯。」

    「艾薇拜倫。」我握了一下她的手。

    「所以妳有什麼感想,艾薇?妳不介意我這樣叫妳吧?」

    「什麼?」

    「妳問的是哪一個?有什麼感想還是介不介意我直接叫妳艾薇?」

    「對什麼東西有感想?」

    「時間錯亂啊。」她說得好像我們只是在談論今天的天氣一樣。

    「我不知道……

    「妳不知道?」她驚訝地看著我。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當然知道……

    「那妳為什麼要說妳不知道?」

    「如果妳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幫她回答這個問題。她的感想就是她相信時間真的錯亂了,但這裡卻沒有人幫得上忙!這樣妳滿意了嗎?」珍失去耐性地說,我則是趁多洛莉絲還來不及回答就趕緊拉著珍走到另外一排去。

    「她是誰?」珍問我。

    「就是我回來的那天在餐廳遇到的女孩。」

    「她為什麼一定要這樣纏著別人?」

    「我也不曉得。」我心不在焉地說,「我可以問妳一個問題嗎?剛才教授提到了薩法藍人……那是什麼?」

    「音樂王國的貴族成員。就我所知,大部分的薩法藍人不是具備皇族血統,就是擁有爵位頭銜,並在城堡裡替王室效勞。」

    「那他們和藍寶石()[1]有什麼關係?」

    「他們的眼睛是藍色的,這是他們最大的特色。」莎琳娜說,「在離開音樂王國之前,很小的時候我曾經見過一位薩法藍人,他有著一對極為迷人的雙眼,光是那短暫的一瞥就足以令人一輩子無法忘懷。」

    「好啦,妳已經向我炫耀夠多次了。」珍嘆了一口氣,「好希望我也能親眼目睹,不過既然我們都回來了,這點應該不成……

    「但是妳忘了提到他們所犯下的罪刑。」多洛莉絲的聲音再度毫無預警地出現,很有效率地一次嚇壞了四個人。

    「他們做了什麼?」珍瞪著她問。

    「天啊,你們都沒聽說嗎?這個話題從前天就開始了!」

    「如果妳不打算說也沒關係,反正全世界又不是只有妳一個人知道!」

    「死亡之歌就是他們造成的,當時國王最惡名昭彰的兒子米曲古在蒐集最後一項繆思色彩,很明顯地,他搞砸了某個環節,結果釀成了這場災難。」多洛莉絲停頓了一下,好像剛贏得了某場勝利,正等著接受我們為她歡呼或拍手尖叫。

    在一片沉寂之後,她問:「妳們有聽懂我在說什麼嗎?」

    「我──」我準備向她問幾個問題,但珍用手肘撞了我一下。

    「那當然!」珍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所以妳講完了嗎?」

「很不幸地,他們後來的下場不怎麼好。」多洛莉絲露出神祕兮兮的表情,「妳們知道剛才梅爾笛的意思是什麼嗎?」

「我哪知道妳在說──

    「我想我知道她指的是什麼。」因為我也在思考同樣的問題,「教授說只有薩法藍人的時間是停止的,但我們的時間不也是停止的嗎?」

    多洛莉絲對著我眨了眨眼睛,「不,妳再仔細想想看。」

    「只有薩法藍人的時間是停止的,只有……是停止的……」我對著自己重複了幾遍,「所以那代表他們的時間是──

    「停止的。」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說。

    我們五個人同時把頭抬起來。多洛莉絲立即露出失望的表情。

    「他們的時間是完全停止的,就像妳聽到的一樣。我們的時間大致上還是處於正常運行的狀態。」這位新加入的男孩對我們解釋。

    那頭深色頭髮很好認。他是丹尼爾,多洛莉絲和我提過。

    「你是說我們的時間沒有停止,但他們的是停止的?」其實連我也搞不清楚這句話在說什麼。

    「是的。那就像生命被按下了暫停鍵,當時間停止時,一個人便永遠不再衰老。」

    當我將這些字句重組之後,一層新的意義立即浮出水面。

    「十八年?」我瞪大眼睛。

    「一千零二十五年。」丹尼爾清楚說出這個數字。

    一時之間,我的腦袋混亂了起來。

    「這項消息不是尚未得到證實?」西恩問道。

    「那早就是一個無法改變的事實了。」丹尼爾平靜地說,「教授指的是其他事情,也就是我們這幾天不斷聽到的古怪傳言──關於人們在玻璃另一端停留的時間。」

    「玻璃另一端?」珍露出疑惑的表情。

    「那代表著你們所來自的世界。這裡和外界連接的管道是透過玻璃,所以才會有那樣的說法。有時我們也會稱之為沉默的世界。」丹尼爾頓了一下,然後看著我,「妳剛才提到十八年,那是真的嗎?」

    「是的。」我無力地回答。

    「不然還能過幾年?」珍不由地揚起聲音,「我們一出生就離開了音樂王國,現在我們都只有十八歲啊。」

    「我只是期待能有一些不同的答案。」他語氣不改地說,「但是,我相信你們。這幾天來我聽見的消息都很一致。」

    所有人都沉默了好一會兒。

    「所以這就是時間失序?一千零二十五年?自從我們離開之後?」珍又重複問了一遍,好像滿心盼望能得到不同的答案。

    「一千零二十五年沒有陽光的日子?一千零二十五年來都一直是……那樣?」莎琳娜指著窗外,用同樣無法置信的聲音問。

    丹尼爾點了點頭,「日復一日的黑夜,就像我們的歷史裡不曾有陽光存在過。」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看起來依舊鎮定,好像這件可怕的事情絲毫不會對他造成任何影響一樣。

    這一切都不是真的,可能只是我聽錯了,只是個充滿想像力的錯覺。

    「很抱歉必須要通知你們這樣的消息,我能瞭解這一定很難接受。」丹尼爾簡潔而有禮地說,語氣裡沒有什麼太特別的感情。

    我望向窗外的天空,覺得自己彷彿已經失去了理智,此刻我腦中沒有任何一種邏輯能理解這件事情。

    「怎麼有人能受得了?我的老天,誰來把我從這場瘋狂的夢境裡搖醒!」珍站起身來快步走向窗邊,「一千零二十五年!我才不會相信這種愚蠢至極的事情!」

    「噢噢,這可不能由妳相不相信來決定喔!畢竟妳也無法扭轉歷史,對吧?」

    不用看就知道這句話是誰說的。比較令人驚訝的是我竟然這麼快就習慣多洛莉絲突然出現的聲音,或是說,習慣被她突然出現的聲音嚇到的感覺。

    多洛莉絲接著做出結論:「那麼,這就代表我們剛才討論的薩法藍人已經一千零二十五歲了,或者應該說,一千零二十五年都維持在同樣的年紀。這樣不是很可怕嗎?」最後她加上一句自己的評論。

    我望著珍的背影,還有跟過去安慰她的西恩,然後試著在心裡讓雜亂的思緒沉澱下來。

    好,首先,我確定這不是一場遊戲。其次,沒有人在說謊,也沒有人在開玩笑。最後,這並不是夢,因為我用力捏了一下自己的手背,很痛。我也不希望它是,因為我可不想突然間醒過來,發現自己還得在蒙溪卡尼繼續過糟透了的生活。

    基於這幾點,我相信剛才聽見的每一個字。我願意接受這一切,無論它們聽起來有多麼荒謬。

    「所以,」我轉向丹尼爾,很希望能瞭解更多,「你提到這裡所有的生命都還在持續成長,而薩法藍人是唯一的例外?」

    「大致上是這樣。」

    我望著他的雙眼,滿心期待能聽見什麼,但卻什麼也沒有。於是我把注意力拉回來。

    「那陽光呢?這裡的生命運轉是正常的,時間也在前進當中,太陽怎麼可能會消失?」

    「這是個好問題,我們也還沒找到解答。不過倒是有個值得一提的現象。這裡有個地方,一個廣場,那裡每年固定都會出現一道曙光。」

    「一道曙光?」

    「對。光線短暫現身之後,一切又會恢復原狀。」

    「重複發生在每年的同一天?」

    「每年的六月二十一日所有人都會聚集到廣場上慶祝短暫的曙光。」

    「有人知道為什麼會選在那天嗎?」莎琳娜問。

    「我還以為你們一定知道,」丹尼爾有些驚訝地說,「六月二十一日就是過去事情發生的那一天。」

    「死亡之歌?」

    「對,那是它的名字,但我們通常不會在公開場合討論這件事。」他稍微察看了一下四周,「因為那是一個不愉快的過去。」

    「同樣的情形持續了一千多年嗎?從來沒有間斷過?」

    「從來沒有。」

    「或許那就是最好的證據,代表陽光在某處仍存在著。」我內心不覺地升起一種樂觀的想法。

    「有可能。但其實沒人知道為什麼會發生這種現象。」

    「你們曾經試著做點什麼嗎?」

    「每種方法都嘗試過了,各種能夠想像,還有無法想像的最稀奇古怪、最荒謬的方法都試過了。但沒有一個成功,連接近都還談不上。」

    「所以剛才那位父親再也見不到他的母親和兄弟了,對吧?」

    丹尼爾用沉默的點頭回答了這個問題。

    十八年的時光轉眼間變成十個世紀的距離,人們一定很難接受。我的腦海浮現那張臉上無法掩飾的絕望。而他很可能並不是唯一一個必須承受這種折磨的人。

    餐廳裡的交談聲已經不像剛才那麼熱絡了。我抬起頭,發現人群正陸陸續續地散去。

    「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們上樓去吧。」丹尼爾提議。

    於是,所有人一同通過了那道玻璃障礙,走到我們住的那一區。

    「妳也住這邊?」珍狐疑地瞪著多洛莉絲。

    「不然我住哪裡?我也剛回來啊!我幾乎每天都會在走廊上看見妳,只是妳沒發現。」多洛莉絲的臉上再次綻放出得意的神情。「遲鈍不是一件好事情喔。」她又補了一句,然後就一馬當先走掉了。

    「不需要由妳來教訓我!」珍在她背後大喊,「還有,她那頭算是哪門子的髮型?」

    交誼廳裡非常熱鬧,到處都充滿了沸沸揚揚的交談聲,目前這場討論顯然還沒有收工的跡象。

    我們費力地擠過人群來到女生宿舍的樓梯口,剛好撞見有個男孩正要上樓。

    「等一下,你看不懂字嗎?」丹尼爾一把拉住他,並指著一旁「男賓止步」的告示牌。

    「你自己上去就知道了!」對方不服氣地說。

    果然上面整個走道變得如同派對現場一般,氣氛甚至比前幾天晚上還要熱絡,幾乎每扇房門都大大地敞開,不斷有人來來回回在各個房間穿梭,想要跟上最新的動態。

    大夥兒決定也要加入討論的行列。

    「妳要一起來嗎?」珍問我。

    我其實比較想待在房間,於是珍幫我開了門,然後便迫不及待地和莎琳娜、西恩跑去湊熱鬧,丹尼爾也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消失了。

    房間裡面沒人,我獨自走到窗邊坐了下來。

    這裡聽得見外頭傳來的交談聲,鬧哄哄的,但並不會讓人感到煩躁。我發現自己很喜歡這種和人群有點距離,卻又屬於他們一份子的感覺。這一次,不會再有人把我遺忘在角落,不會再有人不願意看著我,也不會再有人不願意和我說話。這一刻,坐在這裡,感受這一切,這對我而言是如何地充滿了意義。我慢慢瞭解到,生命裡的某部份已經從此徹底地改變了。

    我望著窗外,試著想像過去這裡曾經有無數的人,一輩子不曾見過陽光,一輩子都生活在黑暗當中。那會是什麼樣的人生?他們絕望嗎?他們痛苦嗎?他們是否還未走到生命的盡頭就已經失去了動力?但是看看丹尼爾,他似乎正常得不得了。

    那我呢?我是否也即將像他們一樣,剩下的人生都要活在黑夜裡?

    沒有人救得了我,太晚了,我手上只有這張單程車票,而我搭乘的這台列車行駛在沒有回頭路的軌道上。

    有人在門上敲了幾下,我轉過頭去。

    「嗨,我可以進來嗎?」

    「那當然。」是丹尼爾。

    「妳好像沒有這個。」他遞給我一只小瓶子,模樣看起來和珍那瓶差不多,上頭同樣也繫了一條繩子。

    「謝謝。」我把瓶子掛到脖子上。

    「這只是臨時用的,到時候你們每個人都會有屬於自己的香水和香水瓶。」

    「我要怎麼知道哪一種香水才是我的?」

    「我們會舉辦一項測試活動,活動過程中會製造出個人專屬的香水,每個人的香水會因為繆思的特性而有所不同。」他向我解釋,「沒有人告訴過妳這些?」

    「沒有。」

    「那麼妳的家人當時──

    「我母親在我出生時就過世了,而我父親從來沒有和我談過任何關於音樂王國的事情。」

    「我很遺憾。」他誠懇地說。

    「沒關係。已經十八年了。」

    我們都沉默了好一會兒。

    「對了,我的名字是丹尼爾麥卡洛飛。」

    「我知道。」我笑了起來,「多洛莉絲──那個紅頭髮的女孩有告訴我。」

    「妳是艾薇拜倫,對吧?」

    「對,我是。」

    他看見我的表情後笑了一下。

    「妳是唯一一個沒有依照正常程序入住的人。那天妳登記完名字之後,我看見珍把妳拉走,所以才認得妳們。」

    我本來想問為什麼他會知道珍的名字,但卻突想到其實前幾天他們已經見過面了,當時他同意了讓我待在珍的房間,「抱歉造成你的麻煩。珍那天太興奮了,因為我們都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再次相遇。」

    「妳們本來就認識?」

    「我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只是搬家後就失聯了。而且,我們之間有個特別的巧合,那就是我們剛好都跟母親姓。」

    丹尼爾遲疑了一下,「那不是巧合。」

    「什麼意思?」

    「這裡的人都是從母姓。」

    「你是說真的?」

    「我看起來像在開玩笑嗎?」他打趣地問。

    「不像。可是為什麼?」我有點驚訝他們有著這麼不一樣的習慣。

    「不然還能有更好的方式嗎?」丹尼爾顯得很困惑。

    「我也不知道。可能另外一邊的習慣比較不一樣。」

    「噢。」他挑起眉毛,露出完全無法理解的神情,「母親是辛苦懷胎十個月的那個人,因此對我們而言,從母姓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雖然我聽不見丹尼爾的繆思,但我能夠明顯地感覺到,有某種來自他身上的氛圍讓四周的空氣變得輕快了許多。

    「我可以坐在這裡嗎?」他指了指我旁邊的空位。

    「當然。」

    「妳的姓氏在外面常見嗎?」

    「我不知道,應該不常。我還沒遇過和我同姓的人。我只知道『拜倫』是英國浪漫時期一位著名詩人的名字。」

    「英國?」

    「噢,那是一個國家。浪漫時期就是……英國文學史上的一個時期。其實我對那些東西一點概念也沒有。」我望著他,「你認識的人裡面也有叫拜倫的嗎?」

    「沒有。我只是在從事一些歷史研究,剛好讀到的文獻裡也有同樣的姓氏。」

    那可能純粹是個巧合,或者也有可能是很遠的遠房親戚。總之,我不怎麼在意。這種事情每天都在發生。

    「我沒辦法聽見你的繆思,」我再次望著他的灰色雙眼,「我想應該是我的問題。我還不夠熟悉這整件事情運作的方式,我甚至連自己的也聽不見。」

    「並不需要擔心,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適應期。不過我的繆思本來就有點缺陷,所以聽不見是正常的。」

    「無法治療嗎?」

    「沒有辦法。」

    我覺得很同情他,但卻幫不上忙,於是就沒有再問下去。

    「沒有星星,沒有月亮,也沒有太陽。」我把手伸到窗外去吹涼風,氣溫比我預期的還要低許多,「一輩子生活在黑暗中是什麼感覺?」

    「其實也沒那麼糟,至少我們都還活著。」

    「這裡的人……絕望嗎?」

    「我們全心全意活在這個當下,只要明天還會來臨,我們就必須走下去。」

    「但你們卻不願面對過去。」

    「我們只是不談論它而已。最重要的是,就算過了這麼多年,我們仍然沒有放棄重拾陽光的可能,我們什麼都沒放棄。」

    他的話很令人印象深刻。很難相信在十個世紀過去後,這裡的人還能繼續抱持樂觀的想法,充滿信念地活著。

    我凝視著夜空,心中對這個未知的國度升起了無盡的好奇。

    「告訴我多一點關於薩法藍人的故事。」

    「妳想知道什麼?」

    「除了藍色眼睛和貴族血統之外,他們和我們有什麼不同。」

    「他們是很棒的音樂家,每個人都擁有極為驚人的音樂天賦和魅力,但這也讓他們成了危險的一群。千萬別靠近他們。和薩法藍人打交道之後的下場通常都不會太好,一千多年前的悲劇就是這麼發生的。」

    「多洛莉絲提到他們在蒐集某樣東西。」

    「繆思色彩。這世界上有幾樣最具代表性的繆思,它們被歸為典型的繆思色彩。」

    「但是出了差錯?」

    「正當大家以為整個行動終於要告一段落時,災難就爆發了。多年來各方學者不斷進行研究,甚至到現場還原事發當晚的情況,仍舊找不到線索。」

    「後來那些薩法藍人都到哪裡去了?」

    他停頓了一會兒,「到了很遙遠的地方,沒有人再見過他們。」

    「真不敢相信他們的時間停止了這麼久。」我喃喃地說。

    丹尼爾突然站起身,「她們回來了。」

    「艾薇!」珍熱情地給我一個大擁抱,「妳從剛才到現在好嗎?」

    她把手上拿的巧克力布朗尼分了一半給我,「妳一定要吃吃這個,味道超棒的!」

    莎琳娜看了看丹尼爾,又看了看我,「你們聊到一半嗎?」

    「其實我們剛好聊完。」丹尼爾看了一下錶,禮貌地和我們道過晚安後便離開房間。

    「艾薇拜倫!天啊,你們已經熟到哪個程度了?妳一定要告訴我整件事的經過!」珍興奮得就像她剛剛看見陽光出現在地平線上一樣。

    「才不是妳想的那樣,我們只不過討論了幾個問題。而且他是為了拿備用香水給我。」我拿起香水瓶在她眼前晃了一下。

    「他約妳出去了嗎?」

    我瞪著她,「當然沒有。」

    「我們很快就會知道了,不是嗎?」珍根本沒有把我的話聽進去,「妳覺得怎麼樣?」她指了指我手上的布朗尼。

    「噢,還不錯。」我吃了一口,一種奇特的感覺立刻浮現,就好像有音樂融化在嘴裡一樣,「妳怎麼拿到它的?」

    「有人去廚房偷渡食物,我正好搭了順風車。先別管這個,我聽說一則令人雀躍的新聞──禁足結束!有人發現本來在大門口站崗的守衛都消失了。妳明天有什麼計劃?」

    「沒有。」我能有什麼計劃?到目前為止,我對音樂王國可說是一無所知。

    「太好了,我們可以去艾麗森大道,然後在那裡幫妳買齊妳需要的所有物品,聽說那裡擁有全世界最棒的每一種商店。莎琳娜,妳要去嗎?」

    「妳們兩個好好玩吧,我可能會跟潔西卡出去。」

    「沒問題。」珍滿懷期待地跳進棉被裡,「晚安,艾薇。妳一定會愛上那裡的!」

 

 

Muse Kingdom 繆思王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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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薩法藍」為Sapphire的音譯,原文的意思為「藍寶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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