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繆思

    我望入那雙熟悉的蜂蜜色眼睛,「我真不敢相信。」

    「我知道,我也是。」她走到我旁邊坐下來,「這實在是太瘋狂了。」

    「妳是怎麼到這裡的?」我想起那扇散發著光芒的窗子,也許她用的是比較正常的方式,像是一扇門或是一個至少還分辨得出是入口的東西,「我是從舊房間的落地窗進來的,我知道這聽起來很怪,但它感覺好像……

    「我們也是!大約一個禮拜前,莎琳娜察覺到有某種聲音從妳房間的方向冒出來。我們過去一看,驚訝地發現竟然是音樂王國的入口。因此我們回到家把窗簾都拉上──妳知道的,這樣才不會讓鄰居看見──然後花了幾天的時間把整個家都搬過來。還好妳房間那扇落地窗夠大,否則我們就只好被迫放棄廚房裡的那只漂亮櫥櫃了。但上樓梯時倒是花了不少力氣……

    「等等,」我驚訝地說,「妳指的是喬安、保羅、莎琳娜和西恩都在這裡?」

    「那當然,喬安和莎琳娜也住這間房間,保羅和西恩住在男生宿舍。只不過學校今天下午宣布開放部分區域供大家參觀,他們就一起溜達去了,而我比較想留下來幫忙,因為最近還是有不少人陸續抵達。」

    珍遲疑地看著我,然後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傑瑞沒告訴妳?」

    「沒有。」很顯然地,有些事情我完全被蒙在鼓底。

    「艾薇,」珍吸了一口氣,「這裡是一個音樂王國。」

    「一個什麼?」

    在我問問題的同時,某些事情發生了。當我望入珍的眼裡,一陣旋律開始緩緩傾瀉而出,柔和地在空中蔓延開來,接著在我弄清楚狀況前,一陣氣息隨即撲鼻而來,就像有人在我面前噴灑香水一樣。

    我從來沒經歷過像這樣的事情,然而這種感覺竟然一點也不陌生。它雖然令人驚奇,但卻來得非常自然,絲毫沒有古怪的地方。說不定這就是人類的第七感,只是我之前一直沒有察覺到。

    「對不起,」我回過神來,「妳剛才是說一個……

    「音樂王國。」

    「沒錯,那當然,一個音樂王國。」我喃喃地複誦了一遍,並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那聽起來很像某種只有在童話故事裡面才會出現的地方,「我們現在是要玩一種遊戲嗎?」

    「嘿,我可沒有在開玩笑。我指的是此刻妳所身處的地方。這裡是一個音樂王國,一個真實存在的地方。」珍加重了語氣,她的眼裡閃爍著一股光芒。在我嘗試理解她的話的同時,剛才那些奇妙的感覺又再度向我襲來。

    「太不可思議了,妳是怎麼做到的?」我聽見自己忍不住脫口而出。

    她困惑了一秒鐘,然後張大眼睛瞪著我。

    「妳感覺到了什麼?」她詫異地問。

    「我不知道,我聽見一些聲音,好像是某種旋律,但我不確定……

    「來自哪裡的旋律?」

    我躊躇了一下,但還是說出了這個有點荒唐的答案,「眼睛。我想應該是妳的眼睛。」

    我覺得自己突然間又回到了過去的日子,每個人都把我當成怪胎,從來沒有誰願意接近我,或是想要和我被分在同一組。無論我做什麼事,或說什麼話,永遠都會有不對勁的地方。

    我記得曾經有位女孩小心翼翼地走來對我說:「妳好奇怪喔。」然後立刻尖叫著跑走。

    有一次我告訴坐我隔壁的男孩,我好像從他身上聽到了音樂聲,結果從隔天開始,那位男孩就再也沒在課堂上出現過。

    此時,心裡的焦慮感逐漸升溫為恐慌,我幾乎能百分之百確信又有一個人將要從此離我而去,而這個人還是我生命中唯一的好朋友。

    珍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最後,她雙手一攤。

    「妳真是難以置信,通常大家的適應速度不會這麼快的。我才要問妳是怎麼做到的。」她笑了出來,「他們說我們這些離開音樂王國太久的人需要一段適應期來習慣『繆思』,最快可能要至少一個禮拜,有些人甚至會花將近一個月的時間。至於我,現在遇到人都還是只能聽見模糊的旋律。」

    這個回應完全在我意料之外,導致我在焦躁的情緒尚未平復的狀況下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呃,我也不曉得為什麼。妳可以再說一次那個名稱嗎?」

    「繆思。」珍將那個詞重覆了一遍,「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擁有一對會散發出獨特旋律的雙眼,而那來自眼睛的旋律就被稱為『繆思』。」

    「繆思女神的那個『繆思』?」

    「對,就是它。」

    我想起來了,不久前我也有聽到這個詞,就在紅髮女孩跟我講話時。

    「所以我也會有自己的繆思?」

    「那當然。但妳才剛回來,還沒聽見是正常的。我也聽說在聽見自己的繆思之前會有一小段等待期,可能是一、兩個禮拜,總之,如果繆思健全的話,等待期應該不會太久。」

    「所以妳已經聽見自己的繆思了嗎?」

    「還沒有。妳剛才聽到的是『潛繆思』,是繆思正式出現之前的一些零碎音樂。」

    小時候環繞在她身邊的旋律再度湧現腦海,這兩種過去和現在的旋律雖然不盡相同,卻又好像有某種程度上的關聯。那時我壓根兒沒想過這會和眼睛有關聯。

    「記得以前我們都會聽見妳的音樂嗎?」我回憶著,「難道那時候聽見的就是潛繆思?」

    「可能吧,但我也不敢確定,因為妳離開之後,那些音樂就不見了。回到音樂王國後,我聽說許多人根本從來沒聽過自己的繆思。」

    那還真奇怪,我決定先不要去想這個問題。

    我試著在腦袋裡釐清自己的思緒,不太清楚該採取什麼樣的態度來面對。這些新聞聽起來像天方夜譚一樣。我究竟要接受,還是要抗拒?我指的是,一個音樂王國?怎麼可能有這種地方?這一切來得太快了,我很確定就算再多給我一個禮拜,我也還是會做好隨時都會從一場夢中驚醒的心理準備,反正我最近做的夢也夠多了,再多一個也沒有什麼好稀奇的。

    此外,有種異樣的感覺不斷地盤旋在心頭,怎樣也揮之不去。為什麼會這樣?從我掉進來的那一刻到現在,有些事情變了,發生了什麼事?一定有什麼被我忽略了,一定有……

    我一直忙著觀察那些雕刻、畫像、高聳的柱子還有周遭人們的一舉一動,而錯過了一個最不尋常的部分,一個最顯著、最能輕易辨別的不同之處。我非常訝異自己竟然忽視了這一點。

    沒錯,是那個紅色鬈髮的女孩。她就是那個轉折點。她非但沒有迴避我,而且恰好相反,她竟然主動找我說話。除了珍、她的家人還有傑瑞之外,從來就沒有人會主動和我說話。

    這個領悟讓一切改觀了。

    「妳是什麼時候知道的?」我認真地問,並暗自希望不是在搬家前,因為我不想聽見她把這麼重要的事情瞞著我。

    「在妳離開之後。」

    「告訴我整件事情的經過吧。」我把身體向後挪,靠在一個有著漂亮印花的枕頭上,並把另一個一模一樣的抱在懷裡。

    珍也爬到隔壁的床上,盤起腿來開始說故事。

    「我想那應該是妳搬家後的幾天。」她回憶著,「喬安和保羅在某個晚上將大家都聚集到客廳來,向我全盤托出。那時我才得知這個地方的存在。他們本來並不打算隱瞞任何事情,因為他們認為莎琳娜和西恩知道的,我當然也有權利知道。畢竟,我們都是在這裡出生的。」

    「那他們為什麼等了那麼久?」

    「事實上,」她停頓了一下,「是傑瑞的關係。他認為一旦我得知了消息,妳遲早都會從我這邊聽到風聲,而他說他絕對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他花了這麼多力氣小心守著秘密,就是為了不讓妳再和音樂王國有任何牽扯。」

    一部分的我似乎瞬間被麻痺了。

    「記得他們戴的眼鏡嗎?」珍繼續說,「其實我們離開之後,繆思就會進入休眠的狀態,但為了以防萬一,傑瑞要求大家都要戴上眼鏡,好確保繆思絕對不會被聽見。」

    震驚的感覺並沒有停留太久,取而代之的是透頂的失望,接著失望轉變成憤怒,在我心底掀起一陣驚濤駭浪。然而,在這場風暴的另一頭,我還察覺到了別的什麼。

是解脫。

原來這就是他搬家的原因,為了讓我遠離珍和音樂王國的一切,他不要我回來。但他阻止不了我,他沒有權利那麼做,這是我的自由,因為這裡是我的歸屬。

我感受著這項衝擊所造成的一連串反應,感受著我快窒息的生命終於在此刻,吸進了第一口新鮮空氣。

    「他一直都知道我的生活是怎麼一回事。」這句話自己從我口中冒出來。

    「妳的生活……噢,艾薇,妳搬家後的日子過得好嗎?我們試過了,但傑瑞堅持不願透露你們的去向。我什麼都沒有,不知道妳到了哪個城市,沒有妳的住址,沒有電話。我一直都好想寫信給妳,或是打電話,或是找時間去拜訪妳,或是任何方法都好……我只想確定妳在新環境裡一切都沒事。」

    過去六年我不斷告訴自己只要不去回想,有一天,我就能在新的地方,重新找到新的生活方式。但那一天卻遲遲沒有到來。

    「我常常想打給妳,」我承認,「但是每次走到電話旁邊就怯步了,因為我害怕。我很努力想習慣新的環境,於是,我想也許忘了過去,事情就會變得簡單一點。」我滿懷抱歉地看著珍。

    接著我把離開布萊茲後經歷的一切都告訴了她,大部分是關於學校裡的陰鬱生活,還有那些難以成眠的日子。

    「真不公平,妳怎麼能受到那樣的對待?」她激動地說,「真希望我能陪在妳身邊。」

    我在腦海裡試著掙脫那些不堪的回憶。那就是每一天我都必須重複的相同夢魘。最慘的是,我什麼都無能為力。

    「可是為什麼會這樣?」珍不解地問,「我指的是,妳又沒有什麼特別詭異的舉動。再說,他們也聽不見妳的繆思,更不可能有人知道妳來自這裡。除去這些因素,妳看起來完全就和所有人一樣正常。」

    「我也不知道。反正每個人都對我避之唯恐不及。」

    「這不是很奇怪嗎?」珍滿臉困惑地想在我毫無道理的遭遇中找出一些線索,「我記得在妳離開前情況好像還沒那麼糟。」

    「我也想不起來確切的起始點。一切好像是從一開始的零星跡象逐漸擴大,然後變得越來越嚴重。記得崔塔家的雙胞胎兄妹嗎?那一年的暑假我們明明都還好好地玩在一起,結果才一個禮拜沒見面他們就突然說要和我絕交。」

    「對,我想起來了,那兩個討人厭的崔塔兄妹!他們全家都一樣!」珍生氣地說。那時她跑到崔塔家找那對雙胞胎理論,結果被他們的媽媽趕出來。

    有好一會兒,我不發一語,只是坐在原地發愣,手上仍抱著同樣的印花抱枕。

    「都是過去式了。」最後我說。

    至少,我回來了。

    還不到就寢時間,但我告訴珍我覺得有點累,於是便提早熄了燈。

    雖然非常疲倦,但我沒有馬上睡著。我的腦海中不斷浮現蓋文每次看見我就故意閃到旁邊去的動作,這一切曾經讓我自卑,但它們現在已經被隔絕在另一個世界了,一個我待了十八年卻感到陌生的地方。如果可以的話,我永遠也不要再踏進那裡任何一步。

    我不屬於那裡,我屬於這裡。這點再清楚不過了。

    入睡前,最後的思緒反覆逗留在同一個問題上:為什麼傑瑞要瞞著我?因為他害怕。對,一定是這個原因。有什麼是他不想讓我知道的,或是他不想讓我接近的,也許這裡有危險,但就算有危險也是我的事情,應該由我自己來面對。我的怒火還在燃燒,因為他不能直接就把我生命中這麼重要的部分抽走,那樣我的人生永遠都不會完整。他怎麼有辦法用這種方式度過這麼多年?活在謊言當中,卻裝作一切都很好?

    但是沒關係,我現在就在這裡,這個音樂王國,我出生的地方。無論誰、無論什麼都別想再來改變這一點。

    半夜,我曾經醒來過一次,我環顧四周,時間還早。於是我帶著濃濃的睡意倒回枕頭上。

    不知道多久之後,我第二次醒來。窗簾並沒有拉上,我可以清楚地看見天空仍舊是漆黑一片。我翻了身將視線朝向窗戶,期待著日出的到來。等了一段時間之後,不覺中又睡著了。

    第三次醒來時,珍已經起床了,她正坐在書桌前閱讀一本書。我困惑地從床上坐起來,她也剛好在此時抬起頭。

    「早安,妳總算醒啦。丹尼爾昨天來過了。很幸運地,他馬上同意了讓妳待在這裡。另外,」珍比著旁邊兩張整理得整整齊齊的床,「他們先到餐廳去了,因為西恩偷偷衝上來敲我們的門,他簡直就像一隻餓鬼一樣。」

    「這是怎麼一回事?」我茫然地望著珍,「現在已經是……早上了嗎?」這算什麼蠢問題?

    「噢,昨天妳累壞了,所以我沒來得及告訴妳。我們先下樓去吃早餐吧,我的肚子也餓扁了!」

    來到大廳時,我們遇到了不少也才正要去用餐的人。我從整排挑高的落地窗望出去,眼前所見的僅有全然的黑暗,彷彿有人悄悄將陽光偷走了。

    我的視線落在一面位於高處的華麗大時鐘上,然後站在原地盯著指針看了好一陣子。如果它沒故障,而我也沒看錯的話,現在已經是十點又過一刻了。

    「珍,妳有注意到嗎?」我拍了拍她的肩膀,「現在的時間是早上十點多。」

    「對。」她瞄了時鐘一眼,並拉著我繼續往前走,「現在確實是早上。他們說這是正常的。」

    「他們?」

    「就是安頓我們的那些人,他們都是這裡的常住居民。這是一種每年都會發生的自然現象,陽光會消失好一會兒,但他們沒說會持續多久。」

    既然是暫時的,那我就不那麼擔心了。但我還是在心底暗自希望這個現象能早日結束。

    「不過昨天莎琳娜告訴我,」珍再度開口,「有越來越多人懷疑這樣的說法。謠傳他們掩蓋了實情,為的是不要讓我們受到過度驚嚇。」

    「什麼樣的實情?」

    「她說她也不確定,但她聽到一種猜測──就是這個情況,」她指了指窗外,「可能已經持續一陣子了。」

    「什麼?」

    「可能從我們離開到現在都是這樣。」珍壓低了聲音,「意思就是連續十八年沒有陽光。」

    「十八年沒有陽光?那樣他們不可能活到現在的!」

    「噓,我不曉得他們怎麼活下來的,但我們還是盡量不要過度宣揚這項消息比較好。」她神經兮兮地告訴我,「聽說大家現在對這個話題很敏感,有不少人都因此出現了躁鬱的傾向。」

    我在腦海裡把拼圖拼湊起來,然後我的邏輯自動導向一個問題:當初為什麼會離開?

    一定有它的原因,人們不可能無緣無故拋下自己的故鄉到一個全然陌生的世界去。

    我們在餐廳裡找到珍一家人,大家全都又驚又喜地和我打招呼,並給了我熱情的大擁抱。珍的父母沒什麼變,但莎琳娜和西恩看起來都成熟了許多。

    「我的天,艾薇!我都快認不出妳了!一切都還好嗎?」喬安說話的方式就跟我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一切都……還算可以,還過得去,真的。謝謝。」我想等以後再提傑瑞,因為昨天這個話題才剛進行過。

    「噢,親愛的,如果妳不想談也沒關係。」

    保羅也接著說:「妳只需要知道我們仍然是妳的家人,就像從前一樣。」

    聽完了之後我差點哭出來,我想起離開的那一天,我答應喬安會去探望他們,結果卻是從此音訊全無。

    「我真的很好,只是需要一點適應時間。」我向大家保證,「事實上,珍和我剛才聊到關於……」我瞄了珍一眼,確定現在提這件事情沒有問題,「當初發生了什麼事?」

    他們明白我問的是什麼。大家都沉默了好一會兒,好像在腦海裡搜尋著記憶。最後是西恩首先開口:「有某種旋律……一首歌,它造成了很大的傷害。那時候情況非常危急,許多人為了避開危險就在倉促間決定逃出這裡。」

    「一首歌?」

    「別忘了這裡是音樂王國。」珍提醒我。

    「它叫做死亡之歌。」莎琳娜接著說,「那首曲子擁有難以想像的可怕旋律,當時它奪走了許多人的生命。只要是聽見旋律的人,沒有一個能幸免於難。」

    「那我們怎麼有辦法逃過一劫?」

    「到目前為止,那還是個謎。」喬安告訴我,「在一般情況下,死亡之歌帶來的破壞通常都是毀滅性的。人們因此而喪命,這個國度可能也會跟著被摧毀──如果夠嚴重的話。然而實際上,那首歌當時只擴散了一部分地區就停了下來,沒人知道為什麼。」

    「之後呢?」

    「那晚很奇怪,整個大自然的週期好像亂成一團。」保羅臉上露出罕見的嚴肅表情,「一整夜的等待過去了,大家都在盼望著日出,但時鐘上的指針卻越走越慢,在凌晨四點左右的時候幾乎陷入了停滯。」

    我瞥見西恩和莎琳娜露出驚訝的表情,好像從未聽說過這件事。安靜了幾秒鐘後,大家都默默地低下頭把早餐吃完,彷彿即便經過了時間的洗禮,他們仍舊尚未從過去那場悲劇的衝擊中平復下來。

    稍後,當大家都去忙各自的事情時,珍問我:「所以妳有什麼想法?」

    「我們來自一段難以接受,卻又無法挽回的過去。」我悲傷地做出這個結論。

    珍沒有回應,於是我抬起頭。

    「妳知道嗎?」她說,「他們並沒有提到最後那部分。他們沒有提到那一整晚的等待,還有沒出現的日出、幾乎停止走動的時鐘。過去這一個禮拜以來也隻字未提。」

    我走過去拍拍她的肩膀,「沒關係的。或許,他們只是還沒準備好要面對,或許他們仍然抱著一線希望,覺得時間其實並沒有真的停下來。」壞消息是,現在他們提了,可能也代表著希望的破滅。

    珍想了一想後說:「也對。謝謝妳。過去一周我不斷猜測著各種原因,並期盼有人能提出一個合理的解釋。現在我能瞭解妳的感受了,被矇在谷底真的糟透了。抱歉必須讓妳這樣安慰我。」

    「沒什麼。但我想……謠言也許是對的,陽光很有可能真的已經消失了十八年。」

    「所以,這會不會代表整個時間都是靜止的?」

    我在心裡消化著這項新的訊息,消化著它的荒謬,和不可思議。

    「應該是這樣。」雖然一部分的自己依舊抗拒著這種想法,我還是緩緩地說出口,「從時鐘停止的那一刻開始,時間就靜止了。」

也許,這就是問題的答案。這就是我們離開的原因,因為陽光消失了,因為時間不再往前走了。

    「只是我不明白,既然那首歌停了,音樂王國也就沒有即刻的威脅,我們為什麼不能留下來?」

    「他們說本來也沒人想要離開,但是無數個小時的等待過去後,他們得知一件事,就是分佈於各地的出入口正在陸續關閉當中。」

    「和外面世界連結的出入口?」

    「對。他們覺得那是一種警告,如果動作不快一點就會被困在這裡,因此沒花多少時間多思考就作出了決定。當時應該是隔天下午左右──如果時鐘仍然正常走動的話。」

    「傑瑞也同意?」

    「不。後來我們在森林裡迷了路,才意外撞見傑瑞和幾個月大的妳,還有你們的嚮導。」

    「我們有個嚮導?」

    「保羅說那個人很熟悉附近的地形,從頭到尾都是他在帶路。」

    「那他在哪裡?我是指,他一定也跟著出來了吧?」

    「他沒有。他們說森林裡的光線很暗,而且他的臉大部份都被帽子遮住了,只能藉著手上的提燈隱約看出他是一位老人。根據莎琳娜和西恩的形容,他身上的黑色斗篷讓他看起來活像個巫師。」

    這我能夠理解,如果是一位老人,他當然會想繼續待在這裡。因為對他而言,離開所代表的意義或許並不大。

    「但還是有人選擇留下來,對吧?」否則音樂王國怎麼還會有這麼多當地居民?

    「大部分的人都選擇了留下來。離開需要很大的勇氣,因為沒有人不害怕脫離音樂王國後的生活,但是也沒有人知道繼續待在這裡的後果會是什麼。」

    「而我們卻選擇了離開。」

    「艾薇,不是我們,是他們。我們根本別無選擇。」

    他們真的沒有其他選擇了嗎?我無法克制地想著如果留下來,人生會是多麼地不同,這裡甚至連空氣聞起來都比外面清新許多。我不在乎時間究竟是靜止的還是流動的,因為這個王國,才是我的家。

    「總有人願意告訴我們真相吧?誰知道還有什麼實情是被隱瞞起來的?丹尼爾呢?他一定知道點什麼吧?」畢竟,十幾年的時間足夠讓每個人瞭解一切的前因後果了。

    「我試過了,他都不直接回答我的問題。」

    「那城堡外面的人呢?」

    「就算他們願意,現在恐怕也不行。我們基本上已經被軟禁一星期了,根本無法和外界交流,只能在城堡裡到處閒晃,其實還滿無聊的。」

    「不會吧!」這麼做實在太誇張了,他們會不會打算把我們一輩子關在這裡?

    接下來的一整天我的腦海裡不斷地重複著珍告訴我的故事,我不停地想著停止的時間和那首為音樂王國帶來災難的恐怖歌曲。很難想像世界上竟然會有一種音樂能致人於死地,甚至是讓時間停止行走。

    連續這麼多年生活在無止盡的黑暗中又是什麼感覺?這裡的人怎麼能受得了?我這輩子從來不覺得每天早上起床能見到陽光是什麼值得慶幸的事,但是現在,當我怏怏不樂地裹著棉被再度望向窗外的一片漆黑時,我不禁開始懷念那些被陽光曬醒的早晨,還有當我坐在院子裡,抬起頭不費力氣就能看見的藍天和白雲,就連燥熱的盛夏時光此時也都顯得可愛了起來。

    隔天我從早到晚都昏昏沉沉的,雖然前一天很早就寢,但卻好像怎麼睡也睡不飽。除了接近中午的時候珍硬是拖我下去吃了一點東西,此外的時間我都一直賴在床上,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對什麼事都提不起勁來,只覺得身體異常地疲倦。

    晚餐時間我覺得沒什麼胃口,於是大家只好留我獨自一人在房間裡。

    她們走後不到半小時我就聽見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珍便神色慌張地衝了進來。

    「妳絕對不會相信發生了什麼事。」她飛快地說,「今天早上有人偷聽到丹尼爾和另一個人談論的內容。對方是本地的居民,他說他從名單上發現有個三天前才回來的年輕女孩和他某一位……遠祖的名字一模一樣。他說他非常確定他們是同一個人,因為這名遠祖當初確實逃出了音樂王國,而且那是個相當罕見的家族姓氏。」

    珍試著調整了一下呼吸,我則是焦急地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重點是,對那位年輕女孩來說,她離開的時間大約是十八年前──就和我們一樣。但是對那個人而言……

    「多久?」我覺得心跳好像快停止了,「時間過了多久?」

    「一千多年。」

    「一千多年?絕對不可能!」我從床上坐了起來,「搞不好那純粹只是個巧合而已,有時候難免會有類似的事情發生。」無論機率有多小,碰巧跟某個人的祖先擁有一樣的罕見姓氏和一樣的名字當然是可能的。

    「不。」珍搖了搖頭,「丹尼爾手上有幾張在他們家族裡流傳了好幾代的照片,而那些照片已經得到了對方的確認。」

 

 

Muse Kingdom 繆思王國

Elisabeth Syu Since 2009.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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