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2 冬季舞會

    我是「希望」的話題持續發燒著,並旋風式地席捲了整個音樂國度。我前前後後接受了許多家報紙、雜誌的專訪。

    一開始進行得不是很順利,因為我老是過度緊張,而人們全都用過度崇敬的方式看待我。其中有一次受訪,為了想化解尷尬的氣氛,我突發奇想地說:「其實我也沒什麼,老實說,我又不是上帝,我平凡得不得了,就像你們一樣。」結果,採訪人瞠目結舌地盯著我看了整整十分鐘,之後我就再也沒說過同樣的話。

    後來,生活終於逐漸步上了軌道。每次當我出門時發現有人對著我高聲尖叫,我也比較能用平常心來看待。

    每個地方都專程派了人前來報導這項新聞。除此之外,還有許多素昧平生的人們成群結隊來到畢曦朵芙音樂學院探望我,甚至是專程到都茵哥華,守在門口一整天,只為了說聲謝謝。這些人們來自許多我從未聽過的地區與城市,但他們從哪裡來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無論天有多黑,夜有多長,他們的心裡依舊懷有微小的信念。無論活著有多難,他們仍然堅強地活了下來。他們既沒有選擇放棄生命,也沒有放棄這個國度。

    我不只一次聽見人們告訴我,他們的憂鬱症比從前改善了許多。

    他們說,他們的心與我同在。

    他們說,生命終於有了意義。

    他們說,我是那道曙光,點燃了他們心中的希望。

 

 

    時序不知不覺進入了冬天。十二月的前一個禮拜,我在書桌前寫期末心得。下個月就是冬季假期的開始,而這場冬季假期將會一路延續到隔年的三月。

    我的課不多,所以要寫的東西也不多。繆思設計課我最後走的方向是時裝設計,我的素描本上已經累積了不少作品。范倫汀娜教授覺得我很有潛力,並熱切地鼓勵我未來可以往這一方面發展。烘培課的成果也相當不錯,蘇菲、安迪和我這組除了其中一次的作品頗為失敗之外,其他都一舉得到了「極有天份」的評價。

    稍晚,我在房間裡,靠在窗台上翻著我的日記本。這些日子來已經累積了不少頁的心情紀錄,就像作家為新書完成了好幾個章節一樣,我心裡不禁升起一股小小的成就感。十年、二十年之後,或是當我頭髮花白時再讀這些文字,不知道會有什麼不同的感受?

    我在某一頁佇足下來,這裡有一首詩,是在我讀奧蘭多的日記之前寫的。那時,我還對他一無所知。

    我開始讀起這首詩。音樂緩緩流淌在心裡,我循著文字的脈絡,追溯到字跡印上紙張的時刻。我漸漸瞭解到,最初,深深吸引我的,其實並不是他的外貌或那雙迷人的眼睛,而是那份熟悉感。我的理智說,他不過是位陌生人。但我的心卻不斷告訴我,這個人,與眾不同。

 

    Angel

    天使

    How did you find me?

    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Where are you from?

    你來自哪裡?

    Where are you going?

    又將往何處去?

You have been on my mind

自從那第一眼開始,

Ever since the first sight

我就始終無法忘懷。

 

    Never felt this way before

    從來不曾有過這樣的感覺。

    Ancient soul

    古老的靈魂,

    You flash through the darkness

    你劃過了那黑暗的天際,

    Like a meteor

    像顆流星,

    Shining so bright

    閃爍著耀眼光芒,

    Even a myriad stars can never compare

    滿天星星也無法相比。

 

    Breathless

    如此令人屏息

    Irresistible

    如此無法抗拒

    Whenever I think of you

    每當我的思緒觸碰到你

    Can’t slow down

    停不下來

    How can my heart beat so fast

    心跳怎能如此快速

 

    Weightless

    輕飄飄的

    Feels like I’m only dreaming

    感覺自己像在做夢

    You are a living fairy tale

    你是個不可思議的童話

    So faraway, yet so close

    如此遙遠,卻又如此接近

    Never believed that I would find someone like you

    從沒想過會在一個魔法般的國度

    In a kingdom of magic

    遇見像你這樣的人

 

    I’m clueless about this

    找不到文字來形容

    Don’t know who I am anymore

    不再認識這樣的自己

    Stranger

    陌生人

    I heard that you’ve been living for a thousand years

    聽說你活了一千年的歲月

    Where have you been?

    你去過什麼樣的地方?

    What have you been through?

經歷過什麼樣的事情?

    You got me so confused

    你真讓人困惑

    There’s so much I don’t know about you

    我是如此地不瞭解你

    But I cannot find a way to fight this feeling

    但我已經無法抵擋這樣的感覺

    Now, just let me know this one thing

    此刻,我只想知道一件事

    Angel, will you always always be here?

    天使,你是否會一直一直都在?

    Forever and ever

    直到永遠

 

    敲門聲響起。

    「請進。」這個房間現在已經完全是屬於我的了,而我也很習慣住在這邊的生活,就像已經住了一輩子一樣。

    奧蘭多來到書桌邊,我能從他清澈的藍色雙眸裡聽見千百種音樂,彷彿有數不盡的情感同時在他心裡互相追逐、碰撞、掙扎。我看見他的嘴唇微開,隨後又閉起。「我剛才在門口聽見了。」他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

    「你偷聽?」我半惱怒半尷尬地說。

    「親愛的,原諒我。我只是剛好要上來找妳。」他發出一陣輕微的歎息,「妳也聽見音樂了嗎?」

    「沒有。」

    「當妳唸那首詩的時候,聲音震動了周圍的音符分子,然後兩種聲音完美地交融在一起。只要注意聆聽,就能夠聽見。」他意猶未盡地說,眼裡漾著笑意。

    我靜下心來,豎起耳朵。漸漸地,我聽見了,音樂已經淡了下來,但依然在我們四周逗留不已。

    接著,他握起我的手,錯縱複雜的神情從那對美麗的眼睛裡褪去。「妳聽說下個月底的盛事了嗎?」

    他說的是冬季舞會,畢曦朵芙一年一度的大盛事。

    「之前有聽說過。蘇菲和珍已經興奮好久了,我們過幾天大概就會一起進城去做些採購,開始籌備……

    忽然間,他在我面前單膝下跪,「請問我是否有這份殊榮邀請妳一起去參加?」

    「有必要這樣嗎?」我忍不住笑出來。

    「我想讓整件事情正式一點。」他認真地說。

    我收起笑容,換上一副猶豫不決的表情,「我可能得考慮看看,改天再給你答案。」

    「我早就知道妳決定要跟我去了。」

    「有嗎?你怎麼曉得我沒有其他人選?」

    「噢,很抱歉我忽略了。」他滿不在意地順著我說,「等著邀請妳的隊伍一路延伸到世界的盡頭,排到天邊也排不完,但很可惜只有我是那位唯一的幸運兒。」

    「是的,隨便你愛怎麼說,自大狂。」然後我轉頭繼續專心幫心得作結尾。

    書桌邊堆了一疊我畫好的服裝設計稿。奧蘭多拿起我的作品,瀏覽了好一會兒,然後說:「我想讓妳見見一個特別的人。」

 

 

    香水店裡面有個我認得的熟悉面孔,是范倫汀娜柯林斯,我的繆思設計教授,那位美麗且優雅的女人。

    「這是怎麼一回事?」我問。

    「艾薇,這聽起來可能很瘋狂,但我覺得有必要讓妳知道……她曾經是妳的母親。」

    「曾經是……」我聽不懂他在說什麼,我的腦袋好像一時之間打結了。

    「我見過克萊西亞,所以第一次見面的當下就認出了她。這種情況有時候會發生,當人的意志堅決時,他們就可能帶著部分前世的記憶再次回到這個世界上。」

    我努力消化完這段話,然後望著范倫汀娜,「所以妳還記得……我?」

    「當然記得,在我的腦海裡,妳大概是我對那次生命最鮮明的印象。或許記憶可能有些模糊,但它們都是真實的。」

    一些音樂朝我流動過來,夾帶著些許片段。這些片段雖然零碎,但全都既生動又鮮明。

    「這是來自那一次生命的回憶,當我……還是妳母親的時候。」

    「天啊。」我驚訝地抽了一口氣。

    很奇妙的是,當一樣屬於你的東西出現時,就算你毫無印象,也還是有辦法立即辨認出來。我感覺到自己和這些記憶之間的強烈共鳴,進而到和眼前這個人之間的連結。

    「妳從第一天就知道了嗎?」

    她點點頭,眼裡泛起淚光。

    初生時刻的回憶太過遙遠,也太過模糊,因此嚴格來說,我並沒有見過克萊西亞。或許是因為這層生疏的關係,我才會一直沒有感受到這位教授與眾不同的靈魂。

    我們互相敞開雙臂給了對方一個熱情的大擁抱。對於早就失去的,我已經無法奢求太多。我怎樣也想像不到,有一天會以這種方式重逢。

    「妳常常來香水店?」

    「因為妳的緣故,歐文和我變得很熟。我懂一點香水,於是晚上有空就會來這邊幫忙作介紹。」

    「妳們好好聊。」奧蘭多說,「我去弄點喝的來。」

    他離開後,范倫汀娜興奮地問我:「十二月即將來臨,或許妳有興趣親手設計舞會的服裝?」

    「可是我不知道要去哪裡買材料,而且……我也沒有製作的經驗。」

    「那不成問題,因為我知道!」

    「真的嗎?」我簡直不敢相信,「那當然。我怎麼能錯過這種機會?這實在太棒了!」

    約好的那天一大早我從床上跳起來。

    「好好玩,也記得要注意安全。」出門前奧蘭多特別叮嚀我。

    我在他臉頰上啄了一下,要他放心。接著我走進客廳,范倫汀娜已經先到了,此時正帶著笑容在落地窗旁等著我。我走到她身邊,勾起她的手,然後我們兩人肩並肩地一起走進玻璃。

    索班挪是一座大城市。它擁有更多元、更多變、更稀奇古怪的商店。走到哪裡都有燦爛炫目的光芒圍繞在身邊,到處都充滿了歡樂的氣氛和活力。

    一年將盡,櫥窗裡全擺滿了彩色氣球和大型禮物飾品,玻璃上的彩色噴漆和塗鴉、亮晶晶的彩帶、會唱歌的毛絨絨白色雪球,還有會自動旋轉、發出音樂聲的水晶球……令人看得眼花撩亂。

    我們到「卡蜜利亞協奏曲」和「瑪莉葛小調」去試了架上的每一件衣服。接著我們走進這家「桑納特奏鳴曲」時,門後的鈴鐺叮叮叮地響起。一時間,我忽然不曉得該將眼光擺在哪裡。店裡花花綠綠的布料從地板疊到天花板,應有盡有,各種各色的圖騰、花樣、材質一下子全部攤在眼前,一路往前延伸到看不見的盡頭。

    我拿出前幾天畫好的設計圖,再看看琳瑯滿目的商品。

    「來吧,我知道妳需要什麼。」范倫汀娜帶著我穿梭在排與排之間,「我每隔一陣子就會來這裡採購新的款式。參加舞會最好避開那些喜歡亂唱歌的布料,沒人希望自己的禮服在浪漫的樂曲演奏到一半時嘎嘎嘎吵個不停。」

    我警覺地盯著一捆由橘色和綠色方格組合而成的布料,剛才經過時它發出了一種呼嚕呼嚕的怪聲。

    在范倫汀娜的帶領下,沒花多少時間,我們就找到了理想的布料。選購完畢後,我們把滿車的布推到櫃檯。

    「一共是一個藍水晶和七個蜂蜜石。」結帳人員告訴我們。

    我拿出麻布束口袋,愣愣地望著裡面的石頭。我連蜂蜜石是哪一個都還沒搞清楚,說不定這裡面根本就沒有。至於藍水晶,我沒有習慣隨身攜帶這麼昂貴的石頭。

    「我來就好了。」范倫汀娜說。

    「開什麼玩笑,我不能讓妳一個人付這麼昂貴的價格。」而且購物車裡大部份都是我的東西。

    她仍然很堅持,「相信我,艾薇,這是我的願望。」

    我迎上范倫汀娜的視線。那一刻,我覺得自己離克萊西亞好接近。

    「好吧。」我說,一面收起束口袋,一面將臉轉到另一個方向,不想讓人看見我的表情。

    不巧的是,她的蜂蜜石剛好用完了,只好用一百三十三個洛奇珠來替代。當她數到第一百零六時,我從眼角瞥見店員打了一個超大哈欠。

    「他們將像我這樣的人稱為『永生者』。」用餐時范倫汀娜說,「歐文和我從小認識,他常說我是個特別的人,喚起了他的某些記憶。大一點之後,他把你們的故事告訴我,我才瞭解到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同時擁有兩種記憶是什麼感覺?」

    「就像腦中裝了一本日記,記錄著另一次人生的生活。很抱歉沒能參與到妳的成長。」

    「妳不必道歉的,那又不是妳的錯。」

    「我知道不是,但……我只是覺得遺憾,因為我很希望我能。我在報紙上讀到你們的故事時,感動得哭了一整天。經歷了兩次心碎後,我能由衷地告訴妳像歐文這樣的人有多麼難能可貴。他是如此地真誠,而且愛妳,我好為妳高興。艾薇,我以妳為榮,妳是音樂王國的奇蹟,也是我那一生最美的奇蹟,妳一定要知道這一點。」

    回到都茵哥華後,我們在草坪上散步了好一陣子才道別。我簡直等不及了,范倫汀娜的家裡有全套的服裝製作工具,而我,明天準備要到她家製作人生的第一套禮服。

    「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關於那一次的生命。」臨走時我問。

    她欣然地點點頭。

    「當妳把剛出生的我交給他時,妳有猶豫過嗎?我是指……妳怎麼知道歐文可以信任?」

    「我沒有猶豫。」她給了我一個溫暖的笑容,「孩子,妳是個怕生的寶寶,但當我把妳交給他時,妳沒有哭,妳就只是……很安靜地在他懷裡睡著了。」

    我的雙眼湧起一陣濕潤感。

    「親愛的,請記得我永遠愛妳。」范倫汀娜說。

    「我也愛妳。」

    交換了一個擁抱後,我目送她離開,再慢慢走回家裡。

    我打開日記本,寫下一小段文字:

 

    我的母親並沒有離開,她以某種方式活了下來,而且,她一直都在我身邊。

 

    幾滴淚珠掉到紙張上,閃爍著微小細緻的光芒。我凝視著它們好一會兒,然後放輕腳步來到隔壁房。

    奧蘭多已經先睡了,但當我爬上床時他睜開了眼睛。

    「抱歉把你吵醒。」我說,「謝謝你帶我去見她。今天我過得很開心。」

    「有比跟我在一起還更開心嗎?」

    「噢喔,我是不是聽見有人在吃醋?」

    「開玩笑的,只要妳快樂就好。」那雙迷人的水藍色眼珠溺愛地看著我。

    我撫摸著他的頭髮,「沒有你,我要到哪裡去找這些快樂?」

 

 

    隨著舞會日期的逼近,我們兩個都變得忙碌起來。艾麗森大道的氣氛變得比往常更加活絡。每間店家門口都裝飾起了閃亮亮的彩帶和彩色小燈泡。香水店的人潮變得越來越多,大家都想藉這個機會挑選喜歡的香水,在年終轉換心情,也為自己的繆思增添一點不同的變化。

    舞會的前一天,我回到了畢曦朵芙,以方便進行隔天的準備工作。舞會當天一早,珍、蘇菲、安迪和多洛莉絲都準時擠進我房間。

    「我不得不冒著生命危險進來。」安迪解釋道──他指的是進女生宿舍這件事,然後他把一只沉重的大箱子放到桌上,「我有重要的任務在身。」

    「聽好了,大家,」多洛莉絲用專業的口吻說,「動作不要拖拖拉拉的,因為下午五點前我們必須把每個人都打扮好、包裝完畢送進舞會裡。」

    「為什麼是由她來發號施令?」珍不以為然地問。

    「妳們認識?我覺得她還滿不賴的耶!」蘇菲說,「我在繆思星象學和植物心理學的課上都有看過她。」

    安迪在幫一些人上妝時,另一些人就去弄頭髮或試衣服。輪到我時,他的臉湊過來,仔細地端詳著我,近得我都能數得出他臉上有幾個雀斑,「讓我來看看妳需要的是什麼……

    我好奇地觀察他帶來的一整桌彩妝用具。亮晶晶的粉末、五顏六色的眼影和唇彩,看起來就像畫家的調色盤。我從來沒畫過妝,因此每一種都想拿來試一下。

    我閉上眼讓他好好畫,並在心裡想著步驟。先是粉底,再來是眼妝、嘴唇、最後再來一點腮紅……我對以前在網路上看過的試範教學影片還有一點印象。

    完成後,我睜開眼。

    「哇!安迪,謝謝你!這真是……你實在是太專業了。」

    粉色眼影、紅色唇膏……我幾乎認不出鏡子裡的人是誰。

    珍金色的波浪鬈髮已經打理好,垂放在肩膀的一側,看起來活脫脫像個芭比娃娃。此時她正走過來,很有效率地接替了安迪的位置,準備也幫我把頭髮打捲,然後盤起來。

    完成後她停下來欣賞成果,並輕輕地歎了口氣,「天啊……真好看。」

    接著,我從衣櫥將心血的結晶拿出來。今天,是作品完成之後的首次亮相。所有人都睜大眼睛盯著它看。

    「妳說妳自己設計而且製作這件禮服?」多洛莉絲問道。

    「范倫汀娜幫了我不少忙。」我拉了拉稍微散亂的裙襬,將皺起來的地方弄整齊。

    這件寶貝讓我們總共在她家的工作室待了一個禮拜又三天,它主要是由雪紡和紗縫製而成,肩帶從背部往下延伸,線條流暢地開叉到腰部,白色的主調一路到裙襬的底端漸層為淡灰、暖粉、粉橘和淺淺的水藍色。

    「范倫汀娜教授?」安迪顯得極為困惑。

    「對,就是她。」然後我把『永生者』的事情全都告訴他們。

    「太好了,艾薇。她一定非常非常想念妳。」蘇菲喜悅地擦著眼淚。

    「她大概是感應到妳要回來了。」多洛莉絲也誠摯地表示,「才會剛好選在這個時間點。」

    然後大家的目光再次回到我的禮服上。

    「一下是『希望』繆思,一下是這個。」安迪埋怨道,「老天真不公平,為什麼妳能一次擁有這些才華?」

    「歐文一定會愛死的!」珍興高采烈地歡呼。

    我從首飾盒裡挑了三副耳環,幫珍、蘇菲和多洛莉絲一一戴上。接著我後退一步好仔細打量她們三個。

    珍的禮服是紅色,和她的頭髮以及膚色非常相襯。蘇菲的是舒服的鵝黃色,立刻讓人聯想到奶油、波斯菊,和陽光。我眉頭微皺了一下,很快跳到下一個。多洛莉絲的是深灰色,穿插地挑染了一些淺灰色,布料上還有無數個會反射光芒的小亮點。今天的她拿下了眼鏡,模樣非常清秀,讓眾人差點認不出來。

    「為什麼是選這個顏色?」珍問道。

    「風格。」多洛莉絲用「這還用說」的口氣回答。

    「我覺得很優雅。」我真心地表示,「妳們全都美極了!」

    終於,一切都就緒完畢。

    「好了,公主們。」安迪瞥了時鐘一眼,催促道,「好好享受今年的最後一天吧!」

   

   

    不需要刻意尋找,人群中那位唯一會令我屏息的人正面帶微笑等在樓梯底端,等著我走向他。

    我沿著螺旋階梯逐級而下,來到奧蘭多面前。他拉起我的手,在手背上印了一吻。我怎麼不記得他有這麼英俊?一天沒見面,我好像得花一陣子重新習慣他。

    「我設計的。漂亮嗎?」我拉拉晚禮服的裙襬,然後原地轉了一圈,好讓他看清楚每個角度。

    「非常令人驚艷。」他明亮又清澈的藍眼睛緊扣著我的目光,我再次感覺到熟悉的音樂在體內熱情地流動,「大美人,我想妳征服了全世界。」

    奧蘭多抬起手臂讓我挽著他。一步接著一步,我們走進舞會大廳,所有人都環繞在一旁等待,演奏團也已經預備好了。

    一股不太對勁的氛圍升起。他直接帶著我走向舞池中央,到位後他轉過身和我面對面,並將手放在我的腰際。

    「我怎麼沒聽說我們要負責開舞?」

    「剛剛抵達畢曦朵芙的時候才有人過來通知。我想人們可能已經達成了共識。」

    「可是我不會跳舞。」我突然變得不可理喻的緊張,因為我們根本沒正式練過。

    「別擔心,艾薇。」他歎了一口氣,然後給了我一個鼓勵的眼神,「跟著我,沒什麼好害怕的。」

    柔和的音樂聲流洩而出,在奧蘭多從容不迫的帶領下,我的情緒逐漸緩和下來。前進、後退、轉圈……就像那天在家裡一樣,沒花多久時間,我就愛上了這種隨著旋律舞動身體的感覺。

    空氣裡的味道甜滋滋的,嚐起來像巧克力。當我旋轉出去時,雙腳好像踏到了雲端上,輕飄飄的,像在飛。

    「我在飛。」我悄悄說,聲音低得只有我們倆聽得到。

    「很多事情都沒有妳想像中的困難。」他也悄聲回我。

    「你上一次參加舞會是什麼時候?」

    「十九歲。」那是一千多年前。

    「你從以前舞技就這麼好嗎?」

    「自從那天跟妳跳過之後我就有稍微練習一下。」他承認。

    「看來成果還不錯。」

    「非常感謝妳的讚揚。」他極有禮貌地說,「妳進步的速度也很快,那些擔心完全是多餘的。」

    歡呼聲從四面八方湧現,在場的所有人開始加入我們。彩色光點再度拍著翅膀憑空冒出,夾帶著一連串音符,煙火般地四處綻放。

    「妳的繆思好美。」就在舞池中央,他微微地俯身給了我一個吻。

    「你不覺得這樣太招搖了嗎?」

    「活著就該把握美好的時光做對的事情。」

    「還真會找理由。」我嘀咕著。

    「如果妳不喜歡,之後這種事就不會再發生。」

    「算了。」我說,忽然改變心意。

    我放鬆地依靠著他,心滿意足地隨著音樂轉過來,再轉過去。這一刻是如此單純,又如此美好。

    「好奇怪。」

    「什麼很奇怪?」

    「大家知道這麼多關於我們的事情。」現在想起來還是覺得這一切都有那麼一點超乎現實。

    「這對每一個人來說都是全新的體驗。因為妳,人們終於又再次快樂起來,音樂王國很久沒這麼快樂了。」

    「那對你來說呢?」

    「我很快樂,也很欣慰,因為十個世紀總算沒有白白流逝。妳離開的那一天,我以為憂鬱症會再次發作,但是沒有。妳就在這裡,仍舊活著,妳和我說話、共處了那些時光,快樂帶來的力量遠超過了負面的情緒。」

    音樂聲逐漸淡出。「想吃點東西嗎?」我問。

    鋪了華麗桌巾的餐桌上佈滿了各式各樣的食物──洋蔥馬鈴薯泥、南瓜餡餅、蔬菜濃湯、水果派、巧克力杏仁餅、花草茶、百香果汁……吃飽喝足後,我們又回到舞池。現在演奏的是比較動感的旋律,所有人踩著自創的步伐前後上下左右隨意地搖擺、自由自在地蹦蹦跳跳,將舞步的創意發揮得淋漓盡致。

    同時間,遠遠地,在人群中我看見蘇菲和安迪也玩得不亦樂乎。他們一塊兒跳了好幾首之後,又各自和好幾位不同的舞伴一首接著一首跳下去。陪伴在珍身邊的是一位我不認識的男孩。他們聊得很開心,似乎已經相當熟識彼此。至於多洛莉絲,她頂著和往常一樣的紅色蓬鬆鬈髮、拿著一杯玫瑰色氣泡果汁走來走去。她灰色的身影閃爍著細小的光點,渾身散發著一種不受拘束、帶點狂野的神秘感。

    我的頭靠在奧蘭多的肩膀上,享受著這片喜悅的氛圍。不知不覺中,音樂節奏慢了下來。曲子逼近尾聲時,我瞄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穿越人群而來。

    「不好意思,請問我有這份榮幸邀舞嗎?」丹尼爾看看我,再看看奧蘭多。

    「妳介意嗎?」奧蘭多問我。

    「沒關係。」我說。

    他鬆手,並在我的臉頰上親了一下,「我待會就回來找妳。」

    下一首曲子很快地接著響起。

    「好久不見。」丹尼爾笑著說,今天他的眼睛是咖啡色的。

    「好久不見,你最近過得好嗎?」

    「還可以。恭喜妳。」

    「恭喜我什麼?」

    「找到『希望』,還有找到白馬王子。」

    「我以為你反對?」

    「很明顯地,我似乎管不了。」

    他舉起手,讓我轉了一個圈,並帶著我在舞池裡悠遊自在地馳騁。和奧蘭多一樣,他也是個很棒的舞者。

    「那你來做什麼?」

    「參加舞會。」他輕鬆地說,「而妳像星星一樣耀眼動人,讓我不得不走過來邀請妳跳一回。」

    「非常謝謝你的稱讚。」

    「沉默的世界有舞會嗎?」

    「有,只是我沒參加過。」

    「為什麼不?」

    「我不適合吧,通常沒有人會願意邀我跳舞。」

    「我才不相信,沒有人邀請妳跳舞?」

    「相信我,我在這兩邊世界的生活情況很不一樣,我在另一邊比較像個怪胎。說到這點,你今晚的舞伴呢?」

    「我沒有。」

    「真的?憑著你的魅力和舞技?」

    「真的。」

    曲終,丹尼爾收手。「一首曲子的時間過得真快,但妳的白馬王子可能等得有點煩了。」

    我聳聳肩,然後轉身離去。我找到女孩們和安迪,他們都看見了剛才那一幕。

    「嘿,妳真幸運。」安迪說,「看看那裡,許多女孩在那邊排了一長串隊伍,想看看是不是能等到機會,但顯然丹尼爾只打算和妳一個人跳。」

    「許多男孩和女孩也在妳附近排成了一整列。」多洛莉絲熱心地補充,「但他們什麼都得不到,因為一整個晚上,妳和歐文簡直是被強力膠黏在一起了。」

    「女孩?」我疑惑地問。

    「女孩們當然也可以一起跳舞。」她不以為意地說,「可以趁這個機會近距離看『希望』一眼,是我也會毫不考慮跑去排隊。」

    「無論如何,今晚最大的幸運兒還是非我莫屬。很抱歉讓大家失望了。」奧蘭多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我轉過頭時,他已經來到我身旁,「寶貝,想換個地方嗎?」

    「由你帶路。」我欣喜地說。

    和大夥兒們道別後,他牽著我走進玻璃,離開了仍在熱鬧進行的舞會。

    窗外的寒風和雪花不見了,我們來到一座空曠的湖邊。我轉過頭,後方有一棟荒廢的小屋,我們就是從那些舊窗戶的其中一扇鑽出來的。

    「好溫暖。這是哪裡?」這裡完全不像冬天,就算我只有這身裝扮也一點都不覺得冷。

    「從前我無意間發現的秘密基地。」奧蘭多說,「我很久沒來了。」

    湖面上波光粼粼,月光的倒影靜靜地盪漾著。他雙手一攤,露出詢問的目光,「繼續我們的舞會?」

    就在那湖畔,我們再度翩翩起舞。我呼吸著溫暖的空氣,感覺他的眼睛在唱歌。這就像一場永遠也不會結束的舞會。

    「有件事情我一直很想知道,」他湛藍的雙眼望著我,帶著一點好奇與不確定,「妳是什麼時候發現自己愛上我的?」

    「我想我已經告訴過你了。」

    「有嗎?」他困惑地問。

    「我只是換了一個方式表達。記得我說自從在香水店初次相遇之後,我的生命就被徹底改變了嗎?奧蘭多,遇見你的第一眼我就愛上你了。」我凝視著那對真摯的雙眸,露出笑容,「不過,嚴格來講,那不能算是真的『第一眼』,因為你帶著墨鏡。」

    他某些特質吸引了我,一種只有他身上才有的氛圍,只有他才擁有的魅力,在他拿下墨鏡前我就已經感覺到了。我記得他說過,戴墨鏡的原因是擔心我可能會從他那邊聽見自己的繆思,現在我終於知道,其實,他真正擔心的是必須告訴我真相。

    「一千年的等待換來了此時此刻,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他沉穩的聲音低語著,舞動的繆思閃耀著絢爛的光芒,「還有什麼比這更完美的嗎?」

    以前,我什麼都不明白。現在,這個音樂的國度扭轉了一切。自從回家之後,我已經不再是從前的我了。

    今天那雙美麗眼睛演奏的音樂讓我很容易分神。他的繆思充滿了海洋般的自由氣息,好像能讓我乘著音樂在整個世界奔跑。

    「好美的旋律,我找不到形容詞。」人生彷彿只要擁有這樣的音樂就足夠了。

    「那就別用形容詞。」

    「我試試看……輕盈得像春天的微風一樣,柔軟得像羽毛觸碰著肌膚,華麗得像午夜的芭蕾舞,輕鬆得像星期天早晨的森林野餐,同時又浪漫得像個……

    他低下頭輕柔地吻我,「像這個?」

    「你知道嗎?」我花了好些時間才有辦法開口說話,「你美好得很不真實。」

    「妳也是。」

    「而且讓人覺得太容易失去。」

    他凝望著我,深邃的雙眸彷彿藏了一千個祕密,「此時此刻,艾薇,我就在這裡,哪裡也不會去。」

    我閉上眼,好像能看見我們的未來綻放在眼前。

    「我們會一起度過接下來的每個夜晚,我會變老,而你會帶著希望繼續活下去。說不定有一天你能看見陽光再度……

    「把未來的事情,留給未來吧。」他止住了我,「走吧,這次回去由妳帶路。」

    穿越玻璃後,我拉著我們兩個一起衝到積雪的草地上。

    「妳的方向錯了!」奧蘭多在冰凍的空氣裡大叫。

    「沒辦法,有人讓我太容易分心。」我跑到雪地中央躺下來。

    「快回來,妳會把自己凍僵!」

    「不要,快過來陪我,我們可以一起在這裡看星星。」我的肌膚觸碰到地面上冰冷的積雪,渾身打著冷顫,但我卻不怎麼在意。

    「看看妳做了什麼,淘氣鬼?妳在發抖!」他走到我身邊一面責備,一面將我一把抱起來,迅速地大步跨進溫暖的房子,一路走到房子的最頂端。

    「閉上眼睛。」他輕聲說。

    我照做了,接著感覺到自己被放在一種摸起來毛茸茸的、像是地毯的東西上。

    「現在,」他說,「看看妳眼前有什麼。」

    我睜開眼,忍不住驚呼起來。我的眼前是一扇天窗,而天窗的外頭,一望無際的星星盡收眼底,每一顆都像鑽石一般耀眼。

    「天啊,你沒說過有個這麼棒的地方。」

    「我想在今年的最後一天給妳一個驚喜。」他誠摯地告訴我,並在我背後坐下來,讓我可以靠在他身上,「如果妳想要一點光芒,這裡隨時都有一整片天空的星星。妳並不孤獨,它們都是夜晚裡的希望,就像妳一樣。」

    一些記憶流回我的腦海裡,來自一段擱淺的過往,如此遙遠,卻又如此接近。「很小的時候,傑瑞曾經告訴我,克萊西亞離開後變成了天上的星星,每當我想念的時候,只要抬起頭就能看見她。」

    「她並沒有真的離開,艾薇,她愛妳,她會一直活在妳心裡。」

    和范倫汀娜在一起的時候,我能感受到,某一部分的克萊西亞的確活了下來。這份愛是這麼的真實,真實得我幾乎能觸碰得到。

    奧蘭多勾起一小搓垂到我肩膀前的頭髮,認真地觀察起來,「妳有自然鬈,就像妳母親一樣,而且,妳們的眼睛都是神秘又深邃的黑色。」

    這些特質,讓我很引以為榮,但卻也微微地刺痛了我。

    「我記得很久以前,人們的髮絲在陽光下閃耀的樣子。」他喃喃地說,「妳的頭髮在陽光下一定很迷人。」

    「嗯,或許吧。」在我已經有點模糊的印象中,它在陽光的照射下會變得比較像深咖啡色。

    「妳想過要回去另一個世界嗎?」

    「當然沒有。你在說什麼?」他嚴肅的語氣嚇到我了,「沒有你的地方,我哪裡也不會去。」

    「抱歉,我不是有意的。」他的手臂緊緊環著我。「我願意再多等一千年,只為了見到妳。」

    「可是我不願意。你走過的那些歲月已經夠了。」他的念頭讓我瑟縮了一下,但他說的沒錯,如果時間失序的情況更嚴重的話,對他而言,我們相遇的時間或許真的會延後一千年,或是更久。一想到有這種可能,我就立刻感到痛苦不堪。親自見識過了那座音樂遺跡之後,我無法容忍更多的痛苦繼續發生。「奧蘭多,有件事情我一直想不通。那扇藏著音樂遺跡的門本來是上鎖的,為什麼那天我卻打得開來?」

    「那是個音樂鎖。正常情況下,除了我之外應該沒有人能打得開,但我想……可能那道鎖認出了妳是雙重繆思的一部分。」

    「那麼,為什麼我明明比大家都還要晚聽見繆思,你卻會說比想像中的快?」

    他閉上眼,陷入一陣深思,「自古以來,有個謠傳的說法是,當『希望』面臨危險時,保護機制便會被啟動。沒有人知道一個受到保護的繆思要花多少時間才會甦醒,或許半年,或許一年……而妳的繆思,甦醒得比預期中要快得多。」

    我在腦中整理著這些資訊,好能釐清一些邏輯,「人們說,『希望』以某種方式存活了下來。所以,我……保護了這個王國?」

    「事情發生時,『希望』形成了保護層,阻擋了死亡之歌對音樂王國的破壞。這個機制到今天都還持續在運作當中。人們說對了,他們不一定瞭解這個保護機制,但他們的確感受到了能量。」

    所以這是個層層遞進的關係,就像某種自然運行的法則──音樂王國受到我的繆思保護,而我的繆思受到其他機制的保護。

    「要是我當時無法伸出援手要怎麼辦?」我有些不安地問。

    「這個地方就很可能會在瞬間瓦解、消失,不留下任何一絲痕跡。」

    「那麼……目前造成的破壞有多嚴重?」

    「夜晚本身就是毀滅的前奏。」在那天使般潔淨、光滑、沒有任何皺紋的臉龐上,我再度看見歷經歲月和風霜後的滄桑。「從那首歌之後,音樂王國一直都在死亡邊緣打轉。」

    我的喉嚨彷彿被什麼東西哽住了,「這不只是個黑暗的國度,還是一個瀕死的國度?」

    「恐怕是這樣。」他睜開眼,神情看起來有點累。

    「我們撐得過去嗎?」

    「不要絕望。」他低聲哄著我,「有妳在這裡,一定撐得過去。永遠要記住妳是誰。」

    「還有件事情。小時候,我常聽見音樂從珍的身上傳來,但她說我搬家之後,那些音樂就不見了,為什麼會這樣?」

    「可能妳和這個國度一直都有著連結。妳離開之後,連結消失了,珍也就無法再透過妳和這裡產生交集。」

    我想,之所以會有那樣的連結,是因為奧蘭多。現在我總算明白了,那是我們之間橫越了十個世紀、橫跨了兩個世界的連結。

    我在他懷裡安靜了一會兒,紛擾的情緒慢慢沉澱下來。滿天星星在我頭頂上方不止息地閃爍著,當我仰望時,心裡不禁升起了一股崇敬之情。

    「這裡的人,有什麼信仰嗎?」

    「我們信仰音樂,還有這整個大自然。」他虔誠地說,「我們每天都需要靠氧氣和水才能維生。暴風雨、地震、火山爆發、潮汐更迭、物換星移……這些都是自然的一部分。自然創造了音樂,而音樂是每一個人的靈魂。任何時候,當你靜下心來感覺,很容易就能感受到大自然的力量。」

    好奇妙,這種信仰雖然簡單,卻比什麼都真實。逆境中,音樂,是心靈的養分,而大地之母,讓人們得以生存下去。當兩個人的生命交錯,當兩個人在茫茫人海中遇見彼此……會不會,這也早已譜寫在大自然的篇章裡?

    我思考著他所說的每一個字。直到今天,我才領悟到這種道理。原來,生命的玄機就暗藏在自然的運行裡。

    終於,在這片夜空底下,在這片遼闊的音樂國度裡,我找到了自己的信仰。

    「猜猜看我為我們一起調配的香水取了什麼名字?」

    「什麼?」他好奇地問。

    「奇蹟。」

    他低頭用那對漂亮的眼睛注視著我,流動的音樂裡乘載了千萬種訊息。不等他說話,我便坐起來,傾過身去親吻他。然後我將他溫暖的手貼在臉頰上,垂下眼,著迷地凝視著他如雕刻般細緻又深邃的五官、他專注的神態、他修長的眼睫毛眨動時的模樣,並無聲地將這個畫面烙印在記憶裡。

    忽然間,他伸手從櫃子的抽屜裡拿出一樣精心包裝好的包裹交給我,「新年快樂。」

    我將包裝紙拆開,裡面是一顆小巧的水晶球。

    「據說轉三下會有好運。」他面帶微笑地說。

    我在空中畫著圓弧,將水晶球倒過來轉了一下、兩下、三下……五彩繽紛的亮粉立刻旋盪著呈弧形狀緩緩飄落。

    接著他拿出另一只比較大、同樣包裝精緻的禮物盒。我拉開緞帶,掀起盒蓋,盒子裡是一個迷你版的玻璃小屋,作工相當細緻。他將某處的開關按下,光芒立刻從小屋的透明窗戶散發出來。

    「天啊……」我倒抽一口氣。

    他將屋頂打開,從裡面拿出一架雪白的鋼琴放到我手上。琴蓋掀開後,音樂隨即流瀉而出,那旋律聽起來就像……

    「妳的繆思。艾薇,答應我,一定要永遠記得妳是誰。」他緊握著我的手,「妳既不平凡,也不完美。妳超越了完美,沒有任何事情能定義妳。妳的繆思,是黑暗時代最珍貴的光芒。當它歌唱時,連轉動中的世界都會停下腳步來傾聽。『希望』擁有妳意想不到的力量,它永遠超乎妳的預期。」

    此刻,我的眼眶因為感動而灼熱。他的溫度從我們交扣的手指傳遞過來,我凝視著那對真摯的雙眸,隨之而來的音樂如同小型旋風般乘著空氣繚繞不止。

    「為什麼會是我?」經過了這些日子之後,我還是要問這個問題,因為我依舊無法理解。

    「這個問題恐怕無解了。」他笑了一下,「其實『為什麼』並不重要,有些事情本來就毫無邏輯可言。」

    下雪了。我依偎著奧蘭多,沉浸在他的音樂和甜美的氣息裡,這輩子不曾感到如此安全和確定。

    「謝謝你的禮物。抱歉我什麼都沒準備。」

    「抱歉是妳最不需要說的兩個字。」他撫摸著我的頭髮,「艾薇,謝謝妳回來。沒有什麼禮物比這更好了。」

    他說,我的繆思醒得很快。我想,我知道為什麼會加速了。這份情感,跨越了時空,喚醒了繆思,也喚醒了我。

    「我愛妳,永遠。」他溫柔地附在我耳邊說。

    「我知道。」我說,「早在我們相遇之前,你就已經先用行動承諾永恆了。」

    在這些日子後,他真的什麼都不需要說。我瞭解他曾經付出的所有一切,我瞭解那些煎熬,瞭解那有多難。我也瞭解就算如此,他仍然一直都在,一分一秒都沒有離開過。

    人生是多麼奇妙,這一切的變化全都在料想之外。蛻變之後,我甦醒了,我找到了信仰,找到了價值,找到了永恆,找到了藍眼睛。我找到了他──奧蘭多歐文凱米爾。

    我找到了繆思,找到了自己。我是艾薇拜倫。

    這是一個奇蹟,也是一個轉機。

    輕盈、溫暖、純淨,和自由……我在他迷人的藍色雙眸裡找到了活著的意義。他的繆思已經深深烙印在我心底,化為不朽的承諾。

    這個夜晚過去後,明天又將會是全新的一天,一個嶄新的開始,一個嶄新的生命。

    這是一個希望的篇章。少了音樂,世界將不再完整。

    我抬起眼,在雪花紛飛的星空下,對著這位等了我一千年的薩法藍人悄聲說:「我也愛你,永遠。」然後我轉過身,伸出手,輕輕勾住奧蘭多的脖子,將我們兩人的距離再縮短一點,「新年快樂。還有,謝謝你。」

 

 

紙本書在這裡: https://bit.ly/3gDarqs

 Elisabeth Syu Since 2009.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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